依然可以從妻子和女兒那疲憊的眼神和愁倦的面容上看出些許的端倪。他只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恍似從病房通往走廊的窄窄如電影取景般的三寸寬的門縫裡尋找另外一個人的身影,那個生他養他的女人,亦綰的親奶奶。
從父親做手術住院到今天,亦綰都沒有看到奶奶的半個身影,她始終都不明白為何一個身為母親的女人可以有這樣狠毒的心腸。就算是恨自己和亦萱是個不能為蕭家傳遞香火的女孩,但父親始終是她懷胎十月一手養大的孩子。
雖然母親曾經在父親面前多有埋怨婆婆的偏心和不近人情,但父親每次從外地打工回來都會記得給自己的這個孤零零的老母親買上一盒保健品和一瓶治療筋骨疼的藥酒。
亦綰清晰地記得父親曾因給奶奶修葺漏雨的屋子而從屋頂的瓦片上滑下來跌在水泥板上,致使小腿骨折,而老太婆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心挖給最疼愛的小兒子卻是不管不問地繼續在棋牌室玩他的麻將。
村上的鄰居們都看不上眼,也都勸父親別再做好心當成驢肝肺的事情了,但每次下大雨的時候,父親都會憂心忡忡地惦記著奶奶的那所房子會不會被雨水沖垮。
即使再恨,也還是親人,是血濃於水的親人。亦綰始終不能理解奶奶對於父親過於冷淡的這種做法,直到村裡人都開始議論紛紛的時候,老太太才臉上掛不住,最終不情不願地來醫院看望她重病的大兒子。
父親生病住院的這段期間,大多數情況都是亦綰和母親輪流照看,妹妹亦萱畢竟還小,況且亦萱也快臨近期末考試了,所以為了不使重病中的父親生疑,母親還是讓亦萱趕緊回去複習緊張的功課,等考完試再來醫院探望父親。
不過父親動完手術過後,就有父親以前在部隊裡的老戰友或是工地上的工友絡繹不絕地來探望父親。雖然父親並非因為工傷而住院,但工地上的包工頭老闆還是從皮包裡掏出一萬元的現金遞到亦綰母親的手上說,“雖然只是綿薄之力,但還是希望大嫂可以帶著孩子們好好地挺過來。”
亦綰至今都還記得她看到走廊的背影處母親手裡捧著一萬元現金顫巍巍的樣子,那種彷彿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的哭泣,讓亦綰的心狠狠地在顫抖,如果身為長女的她哪怕是可以為家裡分擔一點點的憂愁的話,或許現在的父親也不會累成連生了重病也不捨得掏出一分錢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的地步。如果當初她沒有選擇去那麼遙遠的b市的話,或許她就會多一點時間陪在父母的身邊,告訴父親要少抽菸少喝酒,要按時吃飯,要記得還有一個女兒在時時刻刻地關心他的身體和健康。
可是,一切地一切都還來得及嗎?她把頭磕在醫院病房的鐵製門框上,冰涼的疼痛像一把尖銳的刀子攪得她五臟六腑都開始撕裂地疼起來,像生生地從骨肉裡剝離開來,分崩離析,血肉模糊。她始終都無法原諒自己當時一意孤行的自私,而現在她剩下唯一一絲的僅存的執念就是父親可以安然地挺過來。
可是父親化療的結果似乎並不樂觀,他開始大把大把地掉頭髮。亦綰每次給父親梳完頭髮的時候都會偷偷地把木齒上父親的頭髮一縷一縷地地放進衣服的口袋裡。她不願父親看見那些因化學藥物的治療而漸漸毀掉的容顏,但是每次亦綰趴在父親的床邊醒來的時候,她都會看見父親那因插滿藥管而青筋暴漲的手在一根一根地顫巍巍地揀著白色枕頭上的脫落的碎髮,然後小心翼翼地藏在枕頭底下。
不知為什麼,亦綰的眼淚就那樣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她努力想去揩拭,卻發現越湧越兇,在父親揚起臉來的那一瞬間,她索性背過身去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他們要彼此守護好彼此的小秘密,因為他們永遠是彼此最最親密的親人。
後來亦綰怕母親看到會傷心,特意去商店為父親買了一頂帽子。有人來探望他的時候,父親偶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