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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老婆把一捆蒜薹放在毛驢車上,捂著肚子彎下腰去。
〃怎麼,你要生?〃高羊驚慌不安地問。
老婆說:〃她爹,我試著不好,八成是要生……〃
〃你不能晚兩天,等賣完了蒜薹再生!〃高羊不滿地嘟噥著,〃早兩天也好,晚兩天也好,偏趕在這個時候!〃
〃她爹,別埋怨我了……我也不願這個時候生……要是泡屎,我咬咬牙也能憋住……〃老婆手扶著車杆,臉上沁出了汗珠。
〃好吧,生就生吧。〃高羊問,〃去叫來慶雲?〃
〃不要叫她……〃老婆擺著手說,〃她技術不好,要錢還多,我估摸著,去醫院生……能生個兒子……〃
高羊說:〃要是能生個兒子,我買只老母雞給你吃。〃
〃我揹你去?〃
〃不用……你扶著我走……〃老婆趴在地上說。
〃用車拉著你去。〃高羊把裝到車上的蒜薹卸下來。把車拖出大門,套上毛驢,進屋拿了一條被子,墊在車廂裡。
〃還要準備什麼東西?〃
〃拿兩捲紙……俺準備好了……在炕頭上的藍包袱裡。〃
杏花醒了,在屋子裡高叫著。高羊走進屋子,說:
〃杏花,我和你娘給你去拾個小弟弟,你好好睡覺。〃
〃到哪裡去拾?〃
〃到草窠裡去拾。〃
〃我也去……〃
〃小孩不能去,小孩一去就拾不到了。〃
月亮還沒出來,他趕著驢車,顛顛簸簸過了石橋,老婆在車上呻吟著。他有些心煩。有些拉著蒜薹的車沿著柏油馬路奔縣城的方向去了。他說:
〃你哼哼什麼?養孩子又不是長病。〃
老婆頓時不哼哼了。車廂裡有股子蒜薹味,也有老婆的汗酸味。
鄉衛生院坐落在田野裡,後面是一片墳墓,東邊是一片玉米,西邊是一片紅薯,南邊是剛拔了薹的蒜地。他把驢車趕進衛生院,停住,找到婦產科。婦產科只有一間房。他剛要抬手敲門,胳膊被一個人拉住了。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臉,他聽到那人說:〃裡邊正在生孩子,別敲!〃那人嗓音渾厚,嘴巴里叼著一支菸,一點火星在他模模糊糊的臉上閃爍著,煙味很香。
〃俺老婆也要生孩子。〃高羊說。
〃排著隊吧。〃那人說。
〃生孩子也要排隊?〃
〃幹什麼不要排隊?〃那人冷冷地反問。
高羊看到婦產科門前的空地上,已有了兩輛牛車,一輛馬車,還有一輛手推車,車樑上搭著的也許是條毯子。
〃屋裡生孩子的是你老婆?〃
〃唔。〃
〃怎麼沒動靜?〃
〃動靜過去啦。〃
〃生了個什麼?〃
〃還不知道呢?〃那男人走到門口,把耳朵貼到門縫上。
高羊走回大門口,把驢車趕過來。
月亮上來了,暗紅色,邊緣混濁不清。院子裡有了些亮色,沿牆種植的洋金花開得正盛,影影綽綽的花朵像一簇簇白色的蛾子。花的藥香味與廁所裡的糞便味鬥爭著,此起彼伏。他將自家的車與那三輛車並排起來。那三輛車上都躺著或是臥著大肚子女人,車旁都站著個男人。
月光漸漸白了,車和人也漸漸清楚起來。兩頭牛回嚼著,牛唇上掛著的涎線,亮晶晶的,好像蠶絲一樣。車旁的男人有一個抽著煙,一個拄著鞭。這三個男人都有些面熟,都是一個鄉,東村西村的,也許見過面。車上的三個女人都蓬頭垢面,不大像人樣子。緊靠西邊那輛車上的女人大聲哭叫起來,聲音難聽極了。他的男人在車旁轉著,嘴裡嘟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