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足、面子要緊,他是早就領教了的,不管怎麼說,容閎看得上的人,決不會是等閒之輩罷。
已是初春,江南的草木剛剛開始萌芽,野外下午的輕風卻還有些透骨的寒意。
華爾不知從什麼地方連籲帶喘地跑來,上身只穿了件襯衣,卻早已被熱汗浸得透溼,渾身上下都散著熱氣。
“水,雷因,水!水!”他一**坐在地上,不住聲地嚷著:“老子不幹了,見過笨的,沒見過這麼笨的。”
雷納德笑了笑,走進哨所拿了個水壺遞給他。這幾日許多淮軍將士登門求教洋槍陣法,李鴻章“常勝軍”的高帽子剛剛給他們扣上,這個面子自然不能不給。
“他們從來沒練過步兵操典,吃力是正常的,你要是累,我去替你好了。”
“不用替了,”華爾狡黠地一笑,“老子叫他們‘託槍預備放’,兩個伍長在那邊盯著,我就在這兒歇,等太陽落山前過去喊個‘槍放下——解散’也就差不多了。”
雷納德覺得不太妥,正待說什麼,華爾卻又開口了:
“我說雷因,那個叫王韜的中國人呢?走了?”
“走了,”雷納德點點頭:“他是來問那份自薦書的下落,我告訴他說你已經親手遞給李巡撫的文案師爺,他自然也就走了。”
“這傢伙多餘操心!老子答應的事哪有辦不利索的?”華爾一撇嘴:“不過話說回來,這傢伙跟一般中國人還真有些不那麼一樣,你看啊,他西餐照吃,咖啡照喝,老子跟他扯咱美國那些子事,他也聽得入情入味,還能樂呵呵跟咱嘮幾句,不像那些紅頂子藍頂子,一說這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弗雷迪,這麼說你對他印象不錯了?”
“還行罷,至少比那個叫容閎的強多了,你那個哥們別看一身西裝,連豬尾巴都剪了,對老子臉擺得跟王子似的,照老子看啊,這傢伙跟其他那些中國人差不多,壓根沒把咱老外放眼裡,哪像這王韜對咱總是笑呵呵的,話說得都入耳。”
雷納德苦笑一聲沒有接茬,照他的理解,容閎雖然態度冷淡,言語不多,但對西方事務的愛好和興趣都絕非王韜能比,後者的隨和跟熱情與其說是對洋務友善,還不如說是有求於人不得不然的一種做作。
“不管怎樣,對一箇中國讀書人而言,能做作到這個程度,已經非常不簡單了。”
他這樣想著,又追問華爾:
“弗雷迪,那份自薦書,你真有把握讓李巡撫儘快看到?”
“瞧好吧!”華爾大大咧咧一拍胸口:“大不了過兩天進城領軍需,我再跟那幫豬尾巴官囑咐囑咐。”
………【(四十二)】………
“砰!砰!”
一陣陣清脆的槍聲將成群的鳥兒趕得無法在枝頭立足。23Us.com已有些日子了,不論颳風下雨,每天早上天剛矇矇亮,幾十號精壯的黑頭巾漢子就會雷打不動地跑到這廣富林野外,在那些穿著離奇古怪衣服、操著離奇古怪口音、金髮碧眼的洋人吆喝下,用一杆杆簇新瓦藍的洋槍,來攪擾知春鳥兒的好夢。
這是淮軍開字營程學啟的親兵小隊,他們的使命是向“常勝軍”的洋軍官學會洋槍陣法,然後回去教全營千把號弟兄。
其實好逸惡勞是人之天性,這些親兵也不情願天不亮出操,摸爬滾打地把自己滾上一身露水甚至泥土,無如老程一張黑臉整天凶神惡煞地繃著,催命似地彷彿恨不得用鞭子抽著他們早些練成,那些挑剔的洋軍官偏又不情願讓出正操時間,因此不管他們一千個不樂意,一萬個不樂意,這早總是要起,操總是要出,槍也總是要練的。
“好在最近頓頓好魚好肉,發的又是雙餉,就忍忍罷,學點兒好本事,賺錢又保命,說來也算不得蝕本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