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說:
“我也顧不了你了,你愛多晚睡就多晚睡,強求不了。我知道什麼事都是強求不了的……”
說罷,臉埋在枕上又慟哭起來。
三
客人走了,那個九歲的女孩長得很漂亮。我們的女兒正發病,整日閉目昏睡。
“妞妞能長這麼大就好了,她一定也很漂亮。”
“不能這麼想。我們失去的不是九歲的孩子,而是幾個月的孩子。”
“這有什麼區別?我真覺得生活沒有意義了。”她大哭。
“陷在哪裡,就在哪裡找意義。以後我們還會陷在別處的。”
“回過頭看,和妞妞在一起的日子最有意義。那些戀愛、調情什麼的,都很輕飄。”
“人生無非是一堆體驗。比起不育,我們畢竟多了許多體驗。”
“我寧肯不育。現在這樣,真受不了。”
“你願意自己根本不出生,還是有生也有死?這道理是一樣的。”
“不一樣!知道她活不成,為什麼還要讓她受苦?你讓她這樣受苦,你就是罪人!留不住的就不要留了!”
“她現在活著。”
“這麼活著還不如不活。”
“她還會有好轉的時候。”
“那有什麼意義呀!你總說意義在於過程,過程和過程還不一樣呢。別的孩子有明天,她沒有。這樣一天天養著,我心裡空空的。”
“世界上許多孩子死於急病或意外事故,我們不過是預先知道罷了。你想想鄧肯,兩個孩子一下子死於車禍。”
“那也總比我們眼看著死神一點一點宰割孩子好些。”
“鄧肯會羨慕我們有精神準備。自己這裡的死總是最壞的死。”
“我要這精神準備做什麼?都快把我準備瘋了。打這件事發生後,情況總比預料的壞,越來越壞!根本抵抗不住!一切希望都是自欺欺人。”
我知道她說得對。今天我一個勁兒自欺欺人。可是我仍然說:
“那也不能不抵抗。抵抗了,終歸慢些。”
“快些比慢些還好呢,還是早些結束吧!”
“我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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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她受苦有什麼意義?”
“不讓她受苦有什麼意義?意義已經背叛我們,我們不要再問意義。”
“我真想和她一起去,早晚都是一個結果。我以後肯定也是死於癌症,到時候我可不想延長痛苦,但願結束得乾脆些。這些天我腦子裡老想著葉賽寧的詩:死並不新鮮,但活著更不希罕。”
“可是馬雅可夫斯基說:死是容易的,活著卻更難。”
“難有什麼可炫耀的!”
“你是對的。但我就是不能放棄她,我們要和她一起艱難地、無可炫耀地活下去。”
我知道我仍在自欺欺人,心中暗暗佩服眼前這個徹悟的淚人兒。
若干天后,妞妞病情好轉,在我懷裡安睡。她袒露一對Ru房,從我懷裡接過妞妞。妞妞閉著眼,呼哧呼哧地吮吸起來。
她朝我微笑,不無滿足地說:
“什麼是意義?這就是意義。”
我心想:生活一會兒沒有意義,一會兒有意義,多半取決於當下的境況。人終歸是生活在當下的。
哺完|乳,她把妞妞放在小床上。妞妞睡態安祥,身材修長。
“多漂亮!”她嘆息,“動也美,靜也美。生如夏花之燦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這句話用在她身上最確切了。”
“她是一朵春天的小花,開在春天,謝在春天。”
“決不能讓她再受苦了。”
“現在不談這件事。”
“她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