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當初被明珠趕出來,錦繡並沒有真正怨恨過她。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在百樂門看慣了世事冷暖之後,錦繡越來越明白明珠的心意。明珠被趕出家門的那一年,她只有十五歲,一個兩手空空無依無靠的女子,要在上海灘這種龍蛇爭霸、弱肉強食的地方活下去,她當年不知道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其中滋味,那種害怕和絕望,沒有經過的人不會明白。明珠對榮家的恨意,這麼多年越積越深,已經打成了死結,她不肯承認錦繡,也是在所難免。
身後忽然有人在她肩頭輕輕一拍,「這麼巧,又見面了。」
錦繡回頭,臉上的微笑忽然僵住,是沈金榮。他那對凌厲的鷹眼再次停在錦繡臉上,「今天這種場面,居然還能看見你,真是想不到。」
「真是可惜,沈老闆,看來我今天不能招呼你了。」錦繡知道他來者不善,那天在百樂門,被左震擺了一道、又被英少羞辱一通,這口氣沈金榮絕對咽不下。
沈金榮笑了,「沒關係,我們來日方長。還沒有請教你的芳名?」
「榮錦繡。」
沈金榮點點頭,「老實說,那天一進百樂門,第一眼就看見你了,難怪這麼觸目,原來是榮小姐……百樂門的紅牌榮錦繡。」
錦繡愕然,紅牌?!開什麼玩笑,她才來幾天,幾時成了百樂門的紅牌,怎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沈金榮悠然道:「聽說,為了榮小姐,連左二爺都爭風吃醋起來了,還不惜在眾目睽睽底下大打出手,如今找遍全上海,也找不到比你更出風頭的女人了。」
錦繡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說什麼?!那件事,難道在外面已經傳得這麼不堪入耳?誰說……左震為了她爭風吃醋,誰說他大打出手……難怪這些日子以來,他再也沒有在百樂門露面,想必那些流言,早就傳進他的耳朵裡。
「沈老闆,這又是哪一位?看著好眼生啊。」一個白西裝、白皮鞋,頭髮梳得油亮的公子哥兒走過來,站在沈金榮身邊。
錦繡在對面兩步遠,都被濃烈的桂花油味道嗆得差點打個噴嚏。他到底噴了多少桂花油在頭上?
沈金榮卻笑道:「馮四少天天在風月場上打滾,怎麼這回走了眼,連百樂門的榮錦繡榮小姐都不認得?」他又回頭向錦繡道:「我來給你們介紹,這一位,就是警察署馮署長的四公子。」
原來,他就是馮四少。錦繡知道這個名字,仗著家裡的權勢,整日在外頭惹是生非,上個月在大富豪,就因為有個舞小姐一句話得罪了他,就被他用竹籤子毀了容。
真是不走運……一個沈金榮已經很叫人頭痛,偏又遇上馮四少這種人。錦繡正要想法子脫身,忽然聽見滿堂賓客都嘩嘩地鼓起掌來,不禁抬頭張望——
是向寒川、向英東和左震,陪同法領事斐迪南公爵及夫人一起進來了。人群紛紛往兩邊閃開,給他們讓出一條通道。
都是名震上海的人物,果然有震動人心的風采。向寒川的尊貴沉穩,向英東的英偉倜儻,左震的俊挺冷靜,簡直可以用「交相輝映」四個字來形容。
「英少跟二爺來了,我去打個招呼。」錦繡鬆了口氣,趁機溜進人群裡。
這一刻場面遠比她想像的盛大,她根本擠不過去,只能隔著滿堂衣冠楚楚的賓客,遠遠看著他們。英少今天穿了繡金的禮服,越發的光芒四射,熠熠生輝。左震倒還是照舊,隔著人潮,他一眼就看見踮著腳尖往這邊張望的錦繡,向她微微一笑。
他身邊那一襲灰色長衫、修長磊落的,就是英少的大哥向寒川吧。
今天還是第一次看見向先生,曾經無數次聽過他的名字,今天見到了,才知道什麼才叫氣度雍容。他略有點黝黑,輪廓跟英少有七分相像,自然也是英俊的;跟沈金榮一樣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