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夏的黃昏,孫玄羲正在院中井旁細心雕琢著那一尊仕女雕。
另一側的西廂房,則因蘇合香的一句話而引起了小小的騷動。
“什麼?!你已經有孕了!”與孫姥姥正在喝茶閒聊的花喜蘭驚撥出聲。
“噓——”蘇合香慌得忙把門窗關緊。“小聲點兒,我不要玄羲知道。”
“真是太好了,我要當祖姥姥了!”孫姥姥笑得歡天喜地。
“為什麼不要讓玄羲知道?你有孕了豈不是更好嗎?快告訴他他就要當爹了,那敦煌千佛洞乾脆就別去了!”花喜蘭欣喜地說。
“不行,您們都要答應我,千萬不能告訴他這件事。”蘇合香嚴肅地警告。
孫姥姥點頭,她瞭解蘇合香的心意。
“噯,他走的時候你的肚子也大了,難道他會看不出來?”花喜蘭好笑地說。
“我是剛剛才發現有異的,到明年正月他離開的時候,也許肚子不會大到他看得出來吧?而且冬天衣服穿得厚,他應該也不容易看得出來吧?”她自己也不是很確定,但是無論如何,她絕不會拿孩子綁住孫玄羲。
“你敢保證他這半年都不會碰你?”花喜蘭橫她一眼。
“這個……”蘇合香俏臉緋紅。“大冬天的,總有法子可以掩飾過去。”
孫姥姥聽了,掩著嘴笑,她仍樂在快要有曾孫兒的喜悅中。
“我真不知道你的腦袋瓜裡到底在想什麼?”花喜蘭忍不住罵道。“你應該一哭二鬧三上吊,想盡辦法把相公留在身邊才是,怎麼反倒一徑兒地把相公推出門去呢?你發什麼傻啊!”
“娘,我是愛他才這麼做的,您不會明白。”蘇合香心滿意足地輕摸著小腹。“他離開以後,留個孩子陪我,我也就不會寂寞了。”
“我怎麼會生出你這個傻瓜呢!”花喜蘭嗔罵。
“對了,孩子要叫什麼名字好?”孫姥姥微笑地看著蘇合香,輕輕啜飲一口香茶。
“誰取?我看名字就給姥姥取好了。”蘇合香偎到孫姥姥身邊去。
“我不會取名字,我識的字不多吶!”孫姥姥笑著搖手。
“要不,等爺爺來取名字也行。”花喜蘭說。
蘇合香點點頭。
“細細,你身子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呀?有沒有害喜呢?”孫姥姥關心地問。
“好像沒有。”
“那就還早,再過兩個月你就知道了,吃什麼都吐!”花喜蘭一副過來人的口吻。
蘇合香誇張地皺起眉。“娘,您是故意嚇我的吧?”
“我懷你的時候,膽汁差點都吐出來了!”
“也不是人人都這樣,像我生兒子的時候好像就沒有。大概因為我是莊稼人吧,身子比較好。”
“那我可慘了——”蘇合香嚷嚷著。
夕陽下,桂花樹旁,有一個人影佇立了良久,細聽著廂房裡老、中、青三代的女人話說生孩子的甘苦談。
他怔仲地傾聽,嗅聞著桂香濃郁的芳香。
正月,天下細雪。
孫玄羲與相約的雕刻師們如願成行。
孫姥姥不忍看著愛孫遠去的背影,堅持不肯出來送,只躲在西廂房裡誦著佛經保佑他。
蘇合香裹著厚重的棉衣,溫柔而固執地送走他,她拚命揮開撲上眼簾的絮雪,凝望著他消失在無邊的瑩白中。
她恍恍然地回到兩人共度了十個月光陰的廂房裡,看見桌上擺立著他仿她而雕的仕女像,仕女像旁有張紙,她走近細看,上面寫著——
『孩子取名叫採齊,不管是男是女,這個名字都很合適。記得你曾經問過栽,你繡被上的雀烏有幾隻嗎?我知道是九十九隻。我也知道,那涵義是地久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