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一口茶,笑說:「往上爬?爬到什麼地方去?人們並不見得那麼上進,他們的向上不外是弄錢。舅母,原諒我的口氣。」
黃太太說:「你說得很對。」
太初說:「我要錢來無用,我什麼都有。」她看我一眼,「不知他對榮華富貴的看法如何?」
我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的看法與你一樣。」
太初白我一眼,「真無恥,舅母別信他這八個字,這是他慣伎,一點誠意也無,說了等於白說。」
我恐嚇她:「你少在舅母面前詆毀我,回家家法伺候你。」
「舅母你聽聽這是什麼話。」
黃太太嘆口氣,「這是打情罵俏話。」
太初的面孔忽然就紅了。
她舅母微笑說道:「你們倆,很好呀,真是一對,我很替你們高興。」
太初說:「跟這種人白頭到老,未必得了什麼好處去。」她瞟我,「不過沒他呢,日子又悶,不知怎麼過。」
「彼此彼此。」
「你們結婚時要回來。」舅母說。
「知道。」
「幾時結婚?」
「明年,」我說,「我打算這時回去找工作,半年後略有積蓄,便可以結婚,起碼要找一間公寓,買套西裝,跑一次歐洲。」我向太初擠擠眼。
黃太太微微點著頭。
「我窮,」我聳聳肩,「太初是有得苦了,將來生了孩子,她得趁餵奶粉的空檔畫畫。」
太初說:「你再說這種話,我就逼你回香港來謀生。」
「怕怕,」我立刻舉手投降,「千萬不要呀。」
我與太初最愛混日子過。
「你們決定回去了?」她舅母問。
太初說:「是,棠哥哥也贊成。」
黃太太笑道:「你舅舅恐怕會失望呢。」
黃振華誠然失望了。他發了許多牢騷,說我在浪費時間——年輕的時候不為事業打好基礎,老了就後悔。
「你以為你是專業人士又如何?」他說,「什麼人都分九等。到美國去做工,十年也積蓄不到一隻手錶。」他嘆氣。
黃太太碰碰他手肘,「人各有志,振華。」
我不作聲,黃振華說得自然有理,我不是不知道,這是我十載難逢的機會,我只是捨不得太初。
「當年溥家敏何嘗不以為可以往加拿大隱姓埋名的過活?三年之後,悶出鳥來,還不是搬回香港住了。我告訴你,香港這地方,往住是要上癮的,自然有它的好處,否則這麼多人擠在這裡幹嗎?」
「去去就回來。」黃太太說。
黃振華說:「棠華,我不會虧侍你,你說服太初回來,我給你準備一張合同,起薪三十萬一年,借錢給你買房子成家。」他拍拍我的肩膀……」
我們還是登上了飛機。旅程上我很沉默,我在思考黃振華給我的條件。
如果不是為了太初,他可不會待我這麼好——剛畢業,什麼功夫都沒有把握,人才不見得出眾,說話也不怎麼玲瓏,值三十萬?
太初說:「你有心事。」
我不否認。
她輕輕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
「我們不要靠別人,」她說,「我們靠自己,沒有必要去沾別人的光。」
「是。」我說。
方老先生在機場等我們,他特地剃了頭,換上新襯衫,那件襯衫剛剛拆開穿上,還有摺痕,也不先熨一熨平,看上去難為情相,但他已經盡了他的力了。
太初對她父親的愛是無限量的,她上前去擁抱他。
方老憨憨地笑,「你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