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又安靜下來。
福南音始終不說話,李裴心中便忽然生出些無措。似乎經過昨日,兩人之間的氣氛便變得有幾分微妙——或許是因為他下意識將阿音早產之事歸咎到了自己身上,也或許是他不知道如何面對如今的境地。
太令人措手不及。
大局未定,他與阿音之事還沒有個結果,這個孩子卻提前三個月出來了。
是了,孩子。
在福南音無聲的注視下,李裴似乎抓住了什麼關鍵,趕忙道:「孩子在劉醫工那裡,已經睡著了……」
前者面色不覺柔和下來幾分。
李裴看在眼中,以為自己找到了癥結所在,不由鬆了口氣,又道:「劉醫工說小傢伙身子是弱了些,好在漠北王宮好東西不少,好好將養幾個月,要補回來也不是難事。」
一頓,「宋韶仁和王陸三日後動身,大軍會帶著漠北王印和降臣回京。這三個月我留在漠北照顧你和孩子……」
似乎怕福南音再反對,他這句話說得語速極快,又極誠懇。
半晌,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福南音果然開口說了醒來後的第一字。儘管氣息還是有些虛,聲音也有些幹啞,倒也清楚:
「水。」
「……」
李裴從短暫的愣神中後知後覺,下一秒便心虛地站起身,強裝鎮定地應了聲,而後慌慌忙忙去給福南音準備潤喉的蜂蜜水。
他就說為何阿音一直不說話。
福南音看著他的背影,嘴角無聲扯了扯,剛才那被從兩年前的記憶中扯出來的思緒卻如何也飄不回去了。
李裴回來得很快,手中捧著一碗溫度正好的蜂蜜水。這件事他從前做過無數次,本該輕車熟路才對,今日卻不知為何顯得尤為笨拙。
將最後一勺喝盡,福南音輕輕呼了口氣,道:
「劉醫工早前說孩子保不住。」
李裴本就愧疚,此刻福南音突如其來的沉重又讓他心一緊,下意識便道:「對不起,是我沒護好你們。」
福南音一愣,被李裴這聲抱歉生生弄出幾分愕然來。
「不關你……」
他在榻上躺了十個時辰,手腳都有些僵,正要側身活動活動,卻撕扯到了身下的傷口。
「嘶——」
他本想說不關李裴的事。懷孕的時機不對,這個當口的明槍暗箭太多,自保尚且費力,更何況還帶著孩子;又想說是他自己大意了,若是
提早與李裴坦誠臨淄王之事,在謀劃上互通有無,興許可以省去不少苦頭……
可惜最後兩個字還是沒說出口。痛感從源頭蔓延至全身,順帶著將昨日那從早到晚噩夢般的記憶重新從腦中勾了出來。福南音臉色變了,眉心緊緊蹙在一起,額間滲出一層冷汗來。於是彼時心頭便只剩下一個念頭——的確怪李裴,若是不懷孕,倒當真可以省去不少苦頭。
可這想法也只停留了一瞬。
李裴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慌。他趕忙握住福南音的手,「哪裡疼嗎?」
痛意隨著時間逐漸趨於平緩,而後到能夠忍耐的程度。福南音方才緊咬著牙關,腦中卻一直迴蕩著李裴那句問話。哪裡疼?
冷汗順著額角流了下來,福南音試探著蜷了蜷腿,剛帶了幾分血色的臉又白了下去。
「沒事。」
可分明渾身都在疼。
他知道昨日劉醫工幾乎將漠北王宮裡頭的好藥材都給他用上了,不知道煎了多少碗苦藥才讓他吊著命將孩子生下來。
他尚且如此,當年那個生他的人呢?
從中原一路逃亡顛沛到漠北,避著人偷偷生產,他又是如何活下來的?如果自己這都算疼,他當初又會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