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猛地抓住他的手,他從未有過這般驚駭,這般無措。
他想起來了。
想起了李裴,想起了寧胥生前給他寫的那封信,想起了許家和安平侯,想起了後面的一切……
「不!」他將眼前的寧胥緊緊抱在懷中,如此用力,恨不得將人揉碎,融入骨血,便能不分開。「我不信,我不醒……寧胥,我不醒……」
失而復得。
得而復失。
「別任性,雲仙……」寧胥的話音仍舊是平和的,甚至是溫柔的,「你醒後,我還有東西留給你。你去看看,好不好?」
「雲仙,那是我唯一能做做到的事了……」
「不,寧胥……不要……」
「太上皇!」
耳畔傳來一陣聒噪之聲。李容緊皺著眉頭,半夢半醒間抬手向外一揮,那聲音果然停頓了片刻。
但須臾後又響了起來。
「太上皇,天晚了,您不能睡在外頭……」
李容睜開眼,看到馮內侍的輪廓由模糊變得清晰。
周圍是一片早已開敗了的桃林,他竟倚在太湖石上睡著了。那個夢……
他一窒,心也跟著揪了一下。「混帳東西……」他喃喃著,聲音聽不出情緒,可馮內侍卻知道,這是太上皇極其壓抑的失落和憤怒。「混帳東西,擾了朕的夢。」
馮內侍弓著身子,正要告罪,卻聽殿外一陣竊竊語聲。是來報信的內侍監。
半晌,那小內侍跑了進來,利索的聲音中帶了些難掩的喜氣:「稟告太上皇,皇后順利誕下小皇子,母子平安!」
李容愣了愣。
他知道荒唐,卻忍不住在此刻忽然想起夢中寧胥對他說的那句「我還有東西給你」。
是……這個孩子嗎?
寧胥,是這個孩子嗎?
「去……去看看!」
若是,那世事也太過玄妙。
若不是,卻也太巧了。
……
皇后福南音誕下二皇子,太上皇甚喜,取名「李胥」,於含涼殿躬親撫養。
大多數的時候,李胥都與一個尋常孩童無異,除了在啟智後表現出了比阿肥更甚的聰慧。但即便這樣的態度並未叫旁人察覺,李裴與福南音心中卻是極為清楚了,而後者的感覺又極為微妙,每每看到父皇與李胥的相處都有些毛骨悚然。
「你知道我每次去含涼殿的感覺嗎?」
一日福南音幽幽地問李裴,「就是我無法承認,但是你的父親讓我認自己兒子做父親。怎麼會有這樣荒謬之事……」
李裴是日日都要去含涼殿的,顯然已經習以為常,「留個念想吧,總比叫父皇遠走漠北來的好些。」
李胥十三歲的一日,太上皇陪他一同伏案寫字。抬頭間,他忽然說了句:「您生白頭髮了啊……」
「人老了,怎麼可能不生白髮?」李容卻沒有在意。
「您要長命百歲啊,過十年,二十年,四十年……」李胥擱下筆,正八經地對李容道:「活到九十九,我便還能陪您四十年。」
李容看著他,又像是透過他在看什麼人。須臾後才慢慢笑了,帶起了眼角被歲月留下的皺紋。
「四十年,也很久了。」
李胥撐著腮,也是笑眯眯的:「是啊雲仙,當初一年都那麼久,四十年真的很長了。」
李容猛地愣住,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叫我什麼?」
「你如今讓我冠了你的姓,我很開心……哎,沒想到做皇子竟是這種滋味,李雲仙,你當初日子其實很是過得去吧?」
李容笑著,眼中卻帶了淚。
「寧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