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深冬,聖人的病越發重了, 一道讓位詔書便毫無徵兆地公佈於天下——也並非是毫無徵兆,只是無人會想到聖人、或是太上皇竟沒有耗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 便如此輕鬆而利落地將這天下大權交了出去。
整個中原聞聲震動,朝堂更是險些亂了套。
三省九寺五監無不在震驚中緊張籌備著來年春的退位登基大典, 改元建新, 片刻不敢停歇。而這些忙成陀螺的部門中首當其衝的便是福南音的禮部。
李裴已經三日不曾見過他的太子妃了。
他去禮部衙署,裡頭的官員說寧尚書今日一早便去了政事堂。
他去政事堂,屋裡的職官又道寧尚書半個時辰之前匆匆出去了。
李裴氣得牙癢癢,沉著一張臉當即便去了聖人的立政殿, 他倒是真想問問這位「病入膏肓藥石無醫」的父皇,究竟為何非要在兒子新婚燕爾的時候搞出這些麼蛾子來。
有些秘密是深鎖在大明宮之中的。
聖人習慣了做戲做全套,半年來太醫署的劉醫工為了夜以繼日地為聖人診脈餵藥,便特准留在了立政殿的偏殿之中。
此時殿內正點著安神香,餘味順著殿門的縫隙飄了出來——與之一同飄出來的還有門內兩人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馮內侍守在門口, 見到頭頂明明白白寫著「討說法」三個字的太子,有些莫名其妙。
「殿下稍後,聖人正在跟太子妃說話。」
是與太子妃說話,而不是與寧尚書議事,那便不是政事了。不過得知自己等了整整三日的媳婦就在裡面,李裴的心情稍霽,衝著馮內侍擺了擺手,
「巧了,正好孤找父皇和太子妃也有事,開門吧。」
馮內侍:「……是。」未來新皇惹不起的。
殿門一開,李裴才發覺這股濃鬱香薰之下竟掩蓋了一層淡淡的湯藥味。
劉醫工在煎藥,而那位被傳龍體有恙的聖人知道他進來了,也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無聲望著龍案上那張沾了墨的宣紙。
福南音坐在聖人對面,臉色有些泛白。
「你們……在說什麼?」
這場景出乎了李裴的意料,他眼神在兩人間逡巡片刻,幾步走到福南音身邊,卻見後者抬了抬手,指向龍案上那張宣紙。
「父皇的字極好,只是故事太悲了些,我聽了有些難受。」
遇時始束髮,今來發已霜。
李裴看著這寥寥十個字,心中閃過一絲異樣。他從未見過聖人如此不加掩飾地表露出這副春秋不復的疲態,一代帝王服了老,當真不願在這把龍椅上再坐下去了。
「父皇您究竟是為何……難道真的是身子……」
屋中的藥味更濃了些,應當是劉醫工的藥快煎好了。
「朕無礙。」
此時聖人才抬起頭,朝著李裴看了一眼,而後越過了他,又望向了對面的福南音,緩聲道:
「沒有冢也無妨。好在漠北被打下來,不論骨灰落在哪,他也算是回家了。」
聖人嘆了口氣,一頓,又道:「讓他等了這麼多年,朕現在終於能去陪陪他了。」
福南音抿了抿唇,半晌道:「兒臣在漠北留了些人手,若是父皇需要……」
兩人來來回回說了幾句,李裴聽得心中大駭。他沒想到聖人退位竟是為了去漠北,為了去陪那位連屍骨都沒有留下的寧胥。
他正要說些什麼,便聽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湯藥來了。
李裴回頭,看著劉醫工小心翼翼端著藥碗朝著龍案的方向走過來。他心中再次沉了沉。聖人如今若當真身體有疾,怎麼能再往那西北荒蠻之地去?他若他日登基,自然不能隨意離開長安,屆時若是離宮,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