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軸上,卷軸應身斷做兩截,哐噹一聲跌落在地。連手持著畫卷的兩個矇眼侍從,也被波及,被打得四分五裂,季騰一驚,但再看去的時候,竟然是兩個人偶而已。
常晷發出一聲短促的叫聲,跟著消失掉了。不過那東西本來無形無狀,倒也不可能死吧?
季騰不知所措,隻眼看著刑修轉過頭來。自從再次來到陰陽道,他還沒有正眼看過季騰。可是這一眼,卻嚇著了季騰。
刑修向來少有表情的臉,這刻似乎扭曲了,連那萬年不動聲色的眼睛,也泛起一絲紅色。
“那常晷——?!”季騰還沒說完,已經被刑修緊緊抱住。
這突如其來的擁抱,來得古怪,卻不知為何讓季騰有了些悲哀的感覺。
刑修摩挲著他的臉,手指探入他的頭髮,呼吸中滿是熟悉的味道,擁抱越是緊密,痛苦就越是強烈,但又不能放開,一放開,就好像要死去了般,心都痙攣了。
刑修很少有痛的感覺,起碼在他自己的身體裡從來未曾痛過,再說了,他能體會的感覺很少,身體從未有不適,所以也談不上舒適。
他第一次覺得痛,是在落下石的身體內被鬼皮蝨撕咬,肉身的疼痛感衝上腦髓,那一刻覺得,原來人是這樣鮮活清晰的存在。
脊背上每一次撕裂帶來穿透魂魄的劇痛,都像是人的生命在呼號,要活下去!
疼痛讓他的身體發熱,活著的真實感受讓他亢奮,而那一點點沾溼他臉頰的淚,更像是滾燙的火焰,從面板一直燙到魂魄深處。
他再次想起畢圖說到人的眼淚時,那痴迷的表情,於是他舔了上去。舌尖舔舐肌膚,淚水的味道仍然只是苦澀的,但那覆滿淚水的臉頰,舔起來卻讓舌尖發麻,身體隨即產生某種酥麻的感覺,那是並不美味,卻讓人慾罷不能的味道。
而季騰的情緒,也似乎順著眼淚流過唇齒,一直淌到心裡,激起更多難以抑制的衝動,跟身體的感覺遙相呼應,就如排山倒海一樣席捲而來。
無法抵禦,更不想抵禦。刑修很自然地去追逐他的呼吸,想平復那些不知是生理的還是心理的飢渴。他放縱那些強烈的情緒起伏,彷彿只有在別人的身體裡,只有在那猛烈的血腥味和身體劇痛的衝擊下,他才能如此醒悟自己的存在,而且,它正透過熱切地渴求著另一個魂魄,昭示自己的存在。
那時他的肩膀只剩下骨頭,背部幾乎被咬穿,生命岌岌可危。可笑的是在這個時候,刑修卻從未如此清醒地感到,活著,自己是活著的,而且,還希望著很多東西。
他的痛,保全了擁抱著的那個人,這讓他覺得值得。那種痛像是烙印,把季騰刻在他的魂魄上面,告訴他,季騰是不同的,和其他的,都不同。
所以那時候雖然痛,他卻有種喜悅的感覺。
和如今是不同的。
如今是第二次覺得痛。
第一次的疼痛是從皮肉開始,像是用夾子夾傷了核桃堅硬的殼,痛得乾脆利落,而這一次,疼痛卻從魂魄深處蔓延出去,侵蝕全部身體,每個手指尖都在痛,每一根頭髮絲都在痛,就好像用針挑起那脆弱的桃仁,一點一點地刨挖、戳爛、搗碎,然後,像個任性的孩子般撒了一地,讓他就連想收拾都無從下手。
他甚至覺得自己會痛得暈過去,再也醒不來。
然而不行。
他的身體,沒有暈過去的功能,就像他受戾氣保護的元魂,強悍到無法被罪絲侵蝕一樣。他是刑修,是陰陽道的君主,是天地運轉之理的守護者。
現在,他只能清醒著,低伏在季騰的耳邊,告訴他:“十七個時辰,季騰,離天地異變十七個時辰。”
季騰覺得,刑修說著這話的時候,好像在判他自己死刑一樣。
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