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宏說話時的語速很慢,彷彿每一個字都經過細細斟酌之後才說出口,不過話剛說完,大學士梁儲卻冷冷道:“杜大人多慮了,老夫已仔細問過太醫院院判劉文泰,他親口說過,窮唐姑娘和眾位大夫之力,只能保陛下十日內不駕崩,舉天之下卻沒人有本事令陛下醒轉,杜大人聽出意思了嗎?這十日只能讓陛下多留一口氣而已,若不趁早議定新君人選,來日若有不可言之變而令天下大亂,諸臣工失了分寸,造成社稷動盪,天下不安的後果,這千古罪人的名聲誰來擔當?”
杜宏沉聲道:“話是如此,可是……誰敢打包票說陛下十日內必然不會醒?若萬一陛下蒙天垂憐醒過來了呢?梁大學士,你敢冒這個險?那時陛下醒來,新君人選還在赴京師的路上,你覺得陛下會如何待你?”
見杜宏這般態度,殿內眾人神情各異,沉默不語,梁儲滿臉鐵青,卻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臉色略帶幾分惶然。
杜宏沒說錯,今日殿內主張迎立新君的人其實並無太多私心,有資格進這個殿參與如此重要的大事,大多都是位高權重,大家都是既得利益者,官職差不多也到了頂峰了,換個新君上位反而還要膽戰心驚擔心被清洗被疏遠,對他們來說終是弊大於利的,只是本著一顆公忠體國的忠心,他們才認為迎立新君是對大明社稷最有利最穩妥的選擇。
無數片冰心都在玉壺裡,然而,一旦陛下發生奇蹟甦醒過來,他會相信大家的一片冰心嗎?再怎麼對皇權不在乎的人,對這種以舊換新的行為終歸不會太舒服的,——或許反應還遠不止不舒服,大抵要親手剁幾個一片冰心的傢伙才能舒爽。
殿內主張迎立新君的人頓時都不說話了,他們忽然覺得自己的主張確實有些急進,儘管自己問心無愧,但是,老命似乎比大明社稷更重要一點點……
司禮監張永卻大喜過望,他對杜宏的態度很滿意,更高興的是,杜宏是秦堪的老丈人,朱厚照出事之後張永便一直待在豹房和皇宮,根本沒時間出來與秦堪溝通,也不知秦堪是什麼意思,眼下杜宏的這個態度便基本能代表秦堪的態度了。
不愧是陛下身邊最信任的臣子,比他們這些養不熟的白眼狼強了不止一星半點兒呀……
“對對對,杜老大人說的是正理,雜家也是這個意思!陛下還未駕崩以前,迎立新君的事提也別提,國君未死,另立新君,這豈止是不合禮儀,簡直是大逆不道呀!”
張永連迭聲地附和,旁邊的戴義也急忙點頭。
太監和大臣不一樣,太監是天家家奴,皇帝登基之後為了穩定人心。或許對朝中的權臣如秦堪等會緩一步動手,但對他們這些太監卻絕不會手軟,特別是舊君跟前的紅人,見一個殺一個,而滿朝文武與太監的關係本就對立,新君打殺太監他們絕不會多說什麼,更不會對太監有任何同情傷懷之念。
因為愛卿,不會輕易悲傷,所以大家都是缺德的模樣……
該說的意見表達完了,大殿內再次寂靜。
大家都各自在心裡盤算。盤算社稷的利弊。盤算自己的得失。
楊廷和捋著花白的鬍鬚,冷眼看著殿內諸臣的眾生相,想想自己那個躺在床榻上不知生死的皇帝學生,楊廷和眼眶一紅。差點又落下淚來。
這個皇帝學生登基十四年了。也足足氣了他十四年。有時候朱厚照做過的荒唐事,下過的糊塗旨意連他這個老師都恨不得拿戒尺狠狠教訓他一頓。
十四年過去,大明社稷在一個荒唐皇帝和一干尚算忠直的大臣的治下。總算跌跌撞撞有驚無險撐過來了,如今仔細思量一番,現在的大明軍備充足,開海禁之後國庫內庫所入成倍增長,託當年劉瑾亂政陰差陽錯之福,許多被官府和權貴圈佔的土地儘量地歸田於民,為數不算太多的失地流民也並非走投無路,他們紛紛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