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五弟確是未至。”
“這個小五,簡直放肆!哪裡有為人臣弟卻比陛下來得更遲的道理!”臨親王壓低聲音,沉聲斥道。他早年總攝刑部事務,但凡五品官員以上的案子皆由他來主審,如今又司掌皇家宗法,對律條規矩向來十分看重。似今日這般年尾大節,皇家盛宴,皇帝過來的時辰是有舊例可循的,瑾王不會不知,但卻依舊拖延了時辰。在將規矩看得極重的臨親王眼中,自然是十分不敬。
若在以前,宣長昊肯定要為瑾王說幾句開脫的話,打個圓場,說對方也許是一時有事耽擱了,並不妨事。但如今他既已對瑾王生出疑心,這本可不在意的舉動在他眼中便另有深意:瑾王府邸離內城極近,平時為人又十分周到,這般遲遲未至,難道是想向某些有心人展示什麼?譬如,他已得到了天子的信寵,可以肆意行事;又或者,他甚至是想宣告自己比天子的派頭更大?不,以瑾王的性子,不會是後者,那麼,他多半真是在向暗中結盟者展現自己對他的信賴!
宣長昊並非蠢人,之前只是一時被瑾王蒙蔽而已。他在軍中時早歷練出從細微處推斷大局的本事,現在既已生出戒心,當即輕易便抓住了重點,一想到這殿內坐的不只是朝之蠹蟲,更有心懷不臣者,他的目光驀然變得凌厲起來。
臨親王浸淫刑名之事多年,外表雖然刻板,但亦是見微知著,心細如塵之人,將宣長昊的異樣神情看在眼中,心內不禁一動,目光亦是若有所思。
唯有長公主絲毫未曾察覺二人間的暗湧,徑自看著臨親王,輕聲說道:“九叔請勿動怒,要不您先略坐一坐,也許五弟片刻即至——”
話音未落,殿外終於傳來通報:“瑾王殿下駕到!”
今日宮宴,瑾王難得換下了他最愛穿的玉色長衫,著了一身明黃繡四爪團龍的玉帶錦袍,含笑而至:“臣弟見過皇兄。臣弟惶恐,剛出宅子沒多久,拉車的馬匹突然腳軟失蹄,險些將馬車也拖翻了。臣弟頗忙亂了一陣,才讓府內重新備車過來,不想緊趕慢趕,仍是來遲。臣弟願領皇兄責罰。”
他雖口稱甘願領責,但既已解釋了原因不在自己,那麼宣長昊若當真置氣動怒,未免會被人訕謗心胸狹隘。顧及此點,宣長昊雖知道他九成九是在說謊,卻也只能不動聲色地問道:“意外之事,朕怎能怪你。你可有受傷?”
得到料想中的答案,瑾王微笑道:“多謝皇兄不罪之恩。勞皇兄掛心,臣弟安然無恙。”
說著,瑾王又看向臨親王與長公主,分別行了一禮,道:“九叔、皇姐。”
臨親王目光在瑾王身上一掃,又不動聲色地看了宣長昊一眼,才道:“小五,你來遲了,陛下雖免了你的責罰,但酒刑難逃。”
瑾王難得露出幾分難意,道:“九叔,您可是海量,還請饒了侄兒吧。”
“長輩發話,你敢推脫?”
“這……”瑾王一臉難色地看向宣長昊:“皇兄,您可得替臣弟說說話啊。”
宣長昊向身後的太監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命舞姬入殿,才淡淡對瑾王說道:“九叔最為公正,他說你該罰,便是該罰。”
見向來對自己頗為優渥的皇兄今日居然不幫自己出頭,瑾王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但轉念一想,暗道也許是宣長昊不願反駁臨親王的話,便也釋然。趁落座的機會,他向殿心某處以目示意。對方則同樣不露聲色,無言回視。
臘八宮宴因為參加的年輕人多,比起其他宮宴來算是隨意許多。待宣長昊照舊例動過筷、飲過酒,舞姬又入殿跳舞助興,漸漸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便活絡了許多。雖然到底比不得尋常官宦人家的宴會那般隨興,但亦是歡聲笑語,更有不少大膽輕佻的公子們藉機品評以前未見過的小姐,說到興頭處,便是一陣心照不宣的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