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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瞞夫人說,我是與曠之約好,由我來告知夫人……”他至此語意微頓,臉上泛開一絲複雜,“見了無人之後,我本有的一篇腹稿全然說不出來,我從不以為,夫人是這樣一個人。一個縱橫疆場,智計天下聞名的女子,我以為不會如此恬淡雅靜,更不會如此溫婉明澈,我……”說著,他忽然朝我長身一揖。

我看著他,只覺悲哀無限,因為我已看到我必然會作出的選擇,即使他什麼都不說。

“紀清知道,夫人心似明鏡,見識遠在我等之上。軍功蓋世,在戎機中威望更是無人可撼。對此,陳何年、鮮于將軍可以不理,宣先生可以坐視,但新上來的大將卻難心服。夫人又身為女子,武官多有非議,而鮮于將軍等人偏偏又不能出口相助……此是其一。其二,夫人隻身犯險,深入敵境,此等忠義無畏,我輩望塵莫及。然縱使伊尹事夏之智勇可表,但胤王卻非桀紂之君。王爺出兵神都,兵壓雍州,是為救主,並非弒君哪!縱是日後君臣兵戎相見,也非蓄謀已久。如此,王爺留夫人在身邊,無異自設尷尬之境……所以,夫人事胤之實情終難公之世人。而這一不能言明,則使夫人立身轉瞬顛倒。背主另投,是為不忠。身為胤臣窮兵黷武,連年征戰,百姓難負。又與蘭裘生此類貪佞之臣相伍,重用程彰之類酷吏,濫殺朝臣,構陷忠良。夫人哪,此中真相我等自是明白,可若能言之萬一於天下,夫人也不必如此委屈,我紀清也不會出現在夫人面前……朝中非議,更有前胤舊臣將禍水俱往夫人身上推,直,直說當誅之以安天下……”

我靜靜地聽著,心中出奇地安定。這一切,我當真沒有察覺,沒有料到嗎?一面對時,即是離別。我又豈會沒料到,沒察覺?只是,能逃一時便是好的吧?能呆一刻便是好的吧?

“王爺天下初得,民心思定,如今正當撫民以信,寬之以情,實不宜乾綱獨斷,不顧公議,此間厲害,夫人自比我想得透徹。”

是啊。我是想得透徹。連年兵亂,民心無所歸依,如今新朝初立,正是該與民休息之時。法宜寬不宜嚴,而若六爺想維護我,於反對者勢必要殺一儆百。這麼做,絕對無益於廣開言路。可是,他如此努力,我能這樣輕易就放得開手麼?

“先生見過家師嗎?”師父去了哪兒呢?如果他在,只消一句話便可讓我醍醐灌頂般清醒了吧?

“水先生?他似乎並未隨王爺到凌州,就在東南一定之後,便再無音訊了。”紀清眼神裡微露迷惘,有一種隱約的敬慕。

走了……師父終於還是走了。那麼我呢?真的該走嗎?真的還是放開得好嗎?

紀清忽然臉色一正,並朝四下裡看了一圈,才道,“夫人可想知道姜夫人與燕巧姑娘的下落?”

我心一緊,看住他,“先生有訊息?”

他微微一嘆,“燕巧姑娘……被下了毒……”

“下毒?!”眼前忽然鋪開當年一入凌州府門時的場景:白色的帷幔,漆黑的棺材。燕巧,她,她怎麼可以……

手肘處忽然被人一扶,“夫人先莫慌!燕巧姑娘並無生命危險,只是……只是小恙……”

“沒死?你說她沒事?”彷彿被重新注入了生氣與希望,但又從心底湧上一層喜至極處反而難以置信的不確定來。

他點頭,“是。沒死。只是好像誰也不認得了……只是不認得人而已。”

誰也不認得了?這是什麼意思?燕巧到底怎麼了?

“燕巧姑娘初中毒時,毒性甚烈,是王爺遍請各地名醫會診,才保下來的命,但……”

只是保下了命,只是保下了命……我捂住眼,日光刺得眼生疼,滿是乾澀的疼,沒有眼淚,一滴也沒有!

“夫人……”

“紀先生,我要見姜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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