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令人疲憊的事情,便是讓日後的自己,來重新面對從前的自己,並非說栓兒和她有多麼相似,只是在這一刻,徐循真感覺自己在隔著時空,對多年前的她說話。“只是……很多時候事情就是如此,我個人怎麼想,無關緊要,今日坐在這個位置上,便只能盡力協調你們的關係。你‘沒有’做過的那些事,總要有人擔起些責任,難道真能就這麼算了?這個責任,不是王振為你擔,難道你自己擔得起來?”
栓兒擔不起來的,若是擔得起來,又何必要一筆勾銷?他的下顎收緊了,雖然依舊寸步不讓,但在徐循的詞鋒前,卻顯然已有些慌亂。
“娘娘……”王振忽然輕聲說,他依然伏在地上,未曾抬起頭來。“奴婢斗膽問一句,大郎同太后娘娘說的那些話……又有哪句是假呢?”
這句話,看似是問徐循,實則卻給栓兒提供了極好的思路,他眼睛一亮,“不錯!我……我說的那些話,有哪些事情,不是,不是娘——不是太后做過的?”
徐循一時,亦只能語塞。
沒有,栓兒說的都是實話,太后純粹自作自受,她被氣卒中,也是昔年種下的因。栓兒的反應是過火了點,威脅是偏激了點,但亦是情有可原。在這件事上,理字是掰扯不清的。
她沒有強詞奪理,而是換了個角度,“且不論理,今兒只說你的年紀吧。你今年才十歲,當家的還是祖母、母親,就算王振絲毫錯處沒有,他終不過是個奴婢,生死操諸於主人之手,長輩要打殺他,你如何違抗?這個家現在還不是你在當……你已違逆過長輩一次,難道還要再違逆一次麼?”
栓兒看了看王振,神色又是一番變換,最終,他仍倔強道,“不錯,我就是要再違逆一次。”
他似是已經掂量明白了,也不等徐循回話,便抬起下巴,望著她自信地說,“娘娘剛才教我,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商量、不能鬆動的,既然改變不了,那就只能順著行事。那麼,今日我便是一定要保王振,您又能怎麼樣呢?”
徐循望著栓兒,並不說話,栓兒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他續道,“若你一定要打殺了王振,那我也不是無話可說,我要見大臣,要把真相說出,要追究娘——追究太后的往事,翻祖母的舊賬,難道您還能把我關在乾清宮裡?娘娘,你始終也不過只是個太妃!你——敢嗎?”
還真是胡來了,要維護的是皇帝的地位,他的江山的穩定,結果倒被他拿了這點來討價還價,徐循不禁有幾分好笑,她搖頭道,“我不敢。”
別說她,這宮裡也沒人敢,的確,栓兒年小德薄,沒有權威,也說不上有甚智計,但只憑著他是章皇帝的長子,是現在名正言順的皇帝這一點……他便可以橫衝直撞,除非太后、太皇太后,也沒有誰能在地位上遏制住他。徐循不過是一個妃嬪,就算加了太字,憑什麼遏制他?她要沒個養子還好點,有個養子,行動不知多出了多少顧慮。栓兒也就是抓住了這一點,才能做出這麼荒唐的威脅。
栓兒沒吭聲,神情分明再說——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徐循道,“你是不是忘記了,討價還價,總是要雙方都讓一步。我來這裡,帶了兩個意思過來,第一個,我要你和我配合,就當此事沒有發生,以後你在你祖母、嫡母跟前,還是孝子賢孫,不能露出什麼破綻,當然在大臣們跟前,更不能帶出此事。這一點,對你是有好處的,第二個,我要你把王振交出來,完了此事,你不願,那我們便商量著辦,這不是什麼問題,不過,你也不能一步都不讓吧?若是你覺得我拿你沒法,便能無賴了……皇帝,你別忘了,你頭頂還有個祖母呢。”
皇帝神色一動,終是沒有再囂張地說出‘祖母能拿我怎麼辦’的話,徐循料著他亦不傻,真要為了一個宦官做到這一步,太皇太后急了眼,太后和自己又不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