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每天都在問同一句話:“我的手在哪裡?我的腿呢?”
每天必須讓她睡的床搖起來,半躺著,怕她的肺出問題。
英的大小便不能自理,每天要墊很厚的尿布。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她不得不做了氣管切開。英躺著,像一個沒有知覺的偶人。
只一週的時間。英死了。除了哭,我和南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那個政治處主任在太平間大哭,拼命用頭撞水泥床。血從帽子裡滲出來。被人家拉開了。
英的媽媽來了。一個高高瘦瘦的人。英的衣服是她給穿的。英的爸爸,非常筆挺的一個人。現在想來就是黃埔系出來的。他看到我和南,嘴一直抖。我們哭。他說:“她聽不見的。”
我第一次看到了英的腳。她的腳趾頭上全是厚厚的繭子。趾甲裂開著,很難看。
南端來一盆熱水。我們給英洗腳。英的腳冰一樣。我和南拿著手術刀,一刀一刀地削著英腳上的繭子。
“這些繭子她不需要了。”南說。
我們給英穿上了那雙舞鞋,髒的,腳尖有點磨破了。
有的時候,我們會莫名其妙地喜歡一個人,討厭一個人,你說不上是什麼原因。理智告訴我們,這個人不值。可是你就是扛不住自己的那種情緒。於是就有了死黨、狐朋狗友、哥們兒、姐們兒等等稱呼。
接下來,你就會死心踏地為朋友盡心盡力,去做一些你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於是,在我的生活裡,這樣的人就名正言順地闖了進來。特別是那個相對封閉的時代,打個長途電話都要費老大的勁。身邊有一個能說上話的朋友,那就叫“知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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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母親的代價(1)
認識老任很偶然。
剛開放那陣子,去看中央交響樂團的演奏。老任穿著黑色長裙高跟皮鞋走進音樂廳,簡直就是仙女下凡。
天很冷了,我捂著冬裝,也就是軍棉衣。朋友把我介紹給她。她朝我伸出手輕輕一點,很優雅的握了一下,手冰涼。
“手冰涼,是嗎?”她坐下,看節目單,全神貫注。我差不多要崇拜她了。
後來我才知道,她也是樂團的,省歌舞團的一個小提琴手。我還知道,省歌在排練《貝九》,她被選上了。她從小學提琴,考上省歌是在七十年代。那個時候就拉《沙家濱》。
老任的丈夫是省歌的一個男中音,也是省歌排練《貝九》的演員,在最後唱歡樂頌的時候,他是四位領唱人之一。
後來老任就常到我們醫院裡來轉轉。
我才發現,平日裡老任很是隨便,簡直就是有一點不修邊幅的樣子。藝術家也許就是這樣,要麼衣冠楚楚,要麼像個要飯的。老任介乎淑女與乞丐之間。
老任對香菸有一種痴迷。她抽菸從來只抽三分之一,而且是把煙插在菸斗裡,就是丘吉爾抽的那種。於是看起來就有一點猖狂的樣子。她說:“這樣抽別人看著怪,可我自己就追求這種怪,這樣手也不會抽黃。”
老任的丈夫叫老任“任老師”,因為他從音樂學院分配到省歌的時候,老任已經在這裡“混了好長時間了”(老任自己說的)。老任有一頭很黑的頭髮。她把它系在後腦勺上,走起路來,是真正的馬尾巴的感覺。但是這些尾巴常常糾纏在一起,被橡皮筋胡亂捆在老任的脖子後頭。只有上臺的時候,老任一身演出服,長髮披散開來,風度翩翩。
老任對我說:“我認識你是蓄謀已久。”
她一直想懷孕,總是火候不到。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我讓他們兩口子都來檢查一下,這不是非常簡單的事情嗎?
檢查的結果是老任的丈夫精子量太少。老任非常沮喪。
“我的偉大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