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一樣的頭髮上繞手指:“十多根。五分錢。”
菜頭住在一個大大的花崗岩房子裡。房子是一個老華僑的。兩層樓。樓下的門廳牆上全是瓷磚,畫著仙鶴、梅花鹿、還有魚。樓上一個大露臺,欄杆是瓷花瓶,湖青色的。菜頭給老華僑看房子,聽說這個老華僑支援過抗日戰爭,菜頭說他看房子是革命工作。
晚上站崗的時候,就看到菜頭坐在院子裡,腳邊放著一盞煤油燈。膝蓋邊一隻小木凳。小木凳上一隻碗一個瓶:碗裡是鹹魚、瓶裡是酒。菜頭對著瓶子,一隻眼閉著一隻眼睜著,跟我們打靶瞄準一樣,盯著瓶嘴。瓶嘴晃來晃去,菜頭的腦袋也晃來晃去。酒就在瓶子裡晃來晃去。菜頭就“哈”一聲,對著瓶嘴吱一下,隔那麼遠都能聽到咕咚一聲。這是半夜裡村子裡除了狗叫聲以外,惟一的聲音了。真的。
剃頭師……菜頭(2)
咬鹹魚,用虎牙叨著魚,滋滋地吸氣。我知道這魚有多鹹。埋在粗鹽堆裡,貓都不敢吃的鹹魚。
菜頭舉起瓶子,敲自己的腦門的時候,就是喝夠了。眼一閉,貓一樣呼嚕。口水從嘴角掛下來,被油燈晃得金亮亮的。我和葦商量過,看他能在燈下呼嚕多長時間。結果是從第一崗到第三崗。
我們也點油燈。晚上只發三小時的電,其它時候就用油燈。包括病房。
“好浪費啊!”葦很憤怒:“就跟地主一樣。”
有時服務社的煤油斷了,我們就到村裡的代銷店裡買煤油。一斤八分錢。碰到過菜頭來買酒。盯著人家代銷員的手,眼珠裡就是兩隻瓶子的影子。酒要是灑出來了。菜頭就叫一聲:“妖獸啊。”伸出手指頭抹臺子上的酒滴,往嘴裡一放。大家都笑。有的時候菜頭就不沾酒,拿根火柴往灑出的酒上一點,藍色的火苗扭幾下就趴下了。跟喝醉的菜頭一樣。我才知道,那酒叫地瓜燒酒。喝過地瓜酒的男兵說,酒一下肚子,屁眼都冒煙。
菜頭喝多了就在村子裡到處走,筆直走。到了屋子跟前直角轉彎。看到男人就敬禮,看到女人就彎腰。看到小孩就抱起來親一下。再喝多了,就跑到大隊部,對著毛主席像哭:“毛主席啊毛主席,我向你請罪哩。”
生產隊長就會大罵起來,把他拖到門外去,從井裡打一桶水,譁,澆到菜頭腦袋上。菜頭就不叫了,躺著。
我最喜歡這個時候了。從宿舍視窗看一個人躺在井邊上,這個時候太陽下到海里去了,村口的肥堆冒著青煙,很香很香。榕樹在青煙裡忽遠忽近的,屁股沒幾根毛的雞在菜頭身邊轉來轉去。天完全黑的時候,村子裡沒了聲音沒了光明,就是肥堆一閃一閃的,海風吹過,呼地冒出一團火。菜頭就爬起來,抱著肩膀,低著頭,遠遠看,像是一個沒頭的人在走路。一直走到大石頭房子裡。
菜頭最風光的時候,就兩件事情。
給死人剃頭。
叫人端一盆熱水。站在死人跟前,說:“剃乾淨了,心不亂了不煩了,好上路了。”拿推子給人家推一個頭,只留下腦袋上一圈頭髮,馬桶蓋一樣,再熱水擦一把臉。
我是聽葦說的。葦說:“太厲害了。抱著頭轉圈剃。”可惜沒看到。村子裡又不會老死人,就是死了人也得是男人。男人才剃馬桶蓋。
給女人開臉。女人結婚要開臉,菜頭會開臉。女人拿了自己買的鵝蛋粉,交給菜頭。菜頭把鵝蛋粉在女人臉上抹均了,再用兩根絞在一起的線,在女人臉上抹,把女人臉上的汗毛拔乾淨。從此不再是姑娘了。開了臉的女人,隔三差五的還要開臉。臉上的汗毛不拔,毛茸茸的不好看。菜頭給女人開臉的時候,老是會在女人臉上東摸西摸。女人就打他:“mui gian xiao!”(閩南話,就是不要臉的意思)
開臉也是葦拉我去看的。看得臉皮疼。女人看到我們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