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輕呼了一口氣,僵硬的身子也放鬆了一些。
皇帝讓閒雜人等都退下,獨自一人坐在床沿輕撫著趴睡的沈寧的烏髮,緩緩低下頭,在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尖時停住。他嗅進久違了的她的氣息,呼吸平緩而粗重,隔著頭髮絲的距離,他的唇遊移過她的額、她的眉、她的臉、她的鼻、最終停在她微啟的唇瓣上,與她呼吸著同樣的氣息,沙啞地張了張嘴,卻終究未曾說出話來。
“東聿衡……混蛋……”夢囈的女子放肆地直呼他的名諱,罵著當朝天子。
華年天子聽了並不發怒,卻是情急地對著昏迷的人兒低低解釋,“朕不知道你受了傷,朕沒讓他們把你關起來,別又怨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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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帖藥熬出來送至已重重護衛的內室,東聿衡坐在一旁,盯著張夫人服侍沈寧用藥。
兩個奴婢輕輕扶起不省人事的沈寧,張夫人小心翼翼拿了羹匙試藥,吹至溫熱適中才乘一勺送至她的唇前。無奈病人雙唇緊閉,多數藥汁順著唇角流下。一旁站立的奴婢忙用帕子為其擦拭。張夫人再試兩次,依舊不能喂入,她額上冒出冷汗,偷瞄天子早已沉下的龍顏,不由下跪求饒,“請陛下恕罪!”
東聿衡臉色陰沉,上前揮退奴婢,輕柔地避過沈寧的傷處環抱住她,一手拿了銀匙親自喂藥。那蒼白的雙唇依舊牢牢緊閉,喂去的藥汁再次順著唇角流下,染成了褐色的唇瓣更顯病態。
“喝下去!”皇帝凝視著她低喝一聲,一手微微用力捏開她的下巴,再次喂入一勺。這回雖有漏出,到底也喝下許多。他稍稍欣喜,立即再喂幾勺。
張夫人暗暗叫苦,她怎麼不敢捏著娘娘的下巴灌藥?雖有怨言,也心虛不已,自發接了奴婢手中的藥碗,跪在皇帝腳邊伺候用藥。
一碗藥不多時餵了大半,正值屋裡頭的人都鬆了口氣時,昏迷的沈寧竟驀地皺眉,身子一傾“哇”地全吐了出來,其中泰半吐在了皇帝身上。
一股又苦又酸的氣味瀰漫開來,眾人皆驚,一時“陛下”“娘娘”的驚呼聲此起彼伏。
東聿衡顧不得渾身狼狽,只懊惱功虧一簣,他由著奴婢們七手八腳地擦拭,自個兒為沈寧拭了唇邊藥汁,低聲道:“忍一忍,寧兒,你得吃藥,乖些,別吐!”
張夫人在旁說道:“陛下,龍袍尚有藥漬,不若請陛下移駕更衣可好?賤妾恐怕娘娘再次冒犯龍體,還是由賤妾來服侍用藥罷?”
“陛下,奴才來罷?”萬福也道。
“不必,”東聿衡此刻誰也不放心,“萬福,召大夫來問問藥中加甘草可是有礙?再取一身衣裳來。”
萬福匆匆忙出去,不一會兒便折回來服侍主子換了外裳。皇帝再次坐下給沈寧喂藥。
他這回喂得更是小心翼翼,每每喂下一口也要細細瞧她嚥進去了再繼續,見她稍有不適便立即停下為她順氣,並且無師自通地對她低語輕哄。幸而這一帖藥下肚,沈寧再沒吐過。萬福看看天色,才知主子已餵了一個時辰有餘了。
過後,老大夫又為沈寧拿了脈息,卻說是娘娘福大命大,定能熬過這一劫。
竟是其生死由命之意。
東聿衡凝視著依舊昏迷的沈寧後悔莫及,他一心一意守在床邊,門外立著簡奚衍等駐軍與白州眾臣等候召見,他卻一概置之不理。還是萬福跟前提醒,他才揮手讓枯等的眾人先行退去。
不知不覺夜幕降臨,床上的人兒依舊氣息微弱,甚至一時幾乎氣若游絲,東聿衡緊緊握著她的手,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無人知他心中恐懼,倘若眼前分明還活著的人兒因他之過在他面前……握緊的手再緊一分,她定會無恙!
生生煎熬了一宿,直至天空露出一絲魚肚白,沈寧的氣息終於逐漸平緩,脈象也開始稍稍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