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朗笑道:“好啊!”
陸臻有些失望,因為他剛剛看到的似乎並不僅僅是這樣玩笑似的兩個字,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那個瞬間夏明朗其實想問:還會有下次嗎?下次,將來,以後,你還會繼續對我做這些事嗎?假如我們不再是戰友,不再是隊友。
然而所有湧到嘴邊的話都讓他攔了回去。
這是一個決定,有關陸臻人生的決定,於是,也只有陸臻自己能決定。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時候,最初的那個身份,他是陸臻的教官,夏明朗!
那個在整個選訓過程中絲毫沒有任何魅力可言的人,他總是這樣不遺餘力地破壞自己的形象,為的只是儘可能地不要去影響學員的選擇。他只希望每一個選擇留下計程車兵,都單純地只是因為這片土地,這種生活,而不是為了哪一個具體的人或事。因為人會走,事會變,唯有信仰永恆不滅。
假如,假如說,陸臻真的無法承受這些,那麼……他終究還是會後悔的。
夏明朗堅持了他的沉默。
感冒發燒,病毒侵染,於是肉體脆弱,夏明朗有選擇地讓醫生看了一些正常的擦傷,於是那個午夜值班哈欠連天的醫生給他開了一份很正常的藥。
病房裡空蕩蕩的沒有人,夏明朗坐在躺椅裡輸液,陸臻猶豫了一會兒,覆住了夏明朗輸液的那隻手,溫熱的掌心貼著冰冷的針,恰到好處的溫柔,乾乾淨淨的,清清爽爽,彼此相視一眼,淡到旁人誰都看不穿的濃情。夏明朗的高燒已經退下去了,臉色變得蒼白,陸臻看著他閉目昏睡,有種奇異的脆弱感,好像光輝閃耀的神祗忽然斂盡了他的芒刺,退到最初的位置,脆弱的人,血與骨糅成的人體,輕輕一刀揮下去,便會煙消雲散。
陸臻握著他的手背,感覺到一些東西在心頭湧動,說不清道不明地,暗暗生長。
當輸液管裡滴下最後一滴藥液,天色已經微亮,陸臻拎了藥隨著夏明朗一起走在大路上,眼前是玫瑰色的朝霞。
他忽然想到曾經的某一個下午,他們也這樣肩並著肩走在一起,那個時候,他剛剛痛哭過一場,為了他求而不得的愛情,他的失落與心傷。夏明朗安靜地陪在他身邊,陪著他。
而現在,他正在經歷著人生更為重大的轉折。他的天真,他的執著,他的純淨的渴望,在一夕之間碎去。
他憤怒,他撕咬,他其實是在發洩,可夏明朗還是這樣安靜地陪在他身邊,陪著他。
一路同行的人,如果說生命是一個旅程,我只想為自己找一個伴。
陸臻抬頭看到朝陽如火。
“早晨六點鐘的時候,會覺得一切剛剛開始,自己無所不能。”
陸臻把夏明朗送到寢室門口,出早操的哨音已經在樓下回響,陸臻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衣帽,想要往樓下衝,夏明朗忽然拉住他。
“那個,是這樣,如果有了決定,隨時都可以告訴我。”夏明朗看著他,眼神有點尷尬,馬上又鬆開了手。
陸臻用力地點頭:“我會的。”
閉上眼,看到眉心的血。
堵上耳朵,聽到槍響。
捂住鼻子,血腥味四下蔓延。
封住心靈,他看到白玉的鐲子束在女人嬌柔的手腕上,輕輕推門的時候敲出叮的一聲脆響,少年在床上跳起來,神色驚慌而懊惱:“媽?!”
“怎麼又不睡覺?偷偷摸摸的在幹什麼呢?”女人嗔怪道。
那聲音是軟糯的,帶著長江盡頭吳儂軟語的底調,陸臻於是驚訝地睜開眼,女人模糊的面目漸漸變清晰,如此熟悉,與他時時想念的母親是同一張臉。
陸臻用力咬緊了唇。
如果他們是無辜的,當然那僅僅是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