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揮手打翻了面前的水盆,再收回手來,便是止不住的顫抖。鍾離冰強壓住自己心頭的情緒,上前去拾起了銅盆,殘留的水順著裂開的縫隙緩緩淌下。
在她獨處的一年,從沒有這樣情緒失控過,氣息也從不曾紊亂過這麼多次。她試過很多次想挽回,如今深知逆天而行,走上了這條不歸路,已然無法逆轉。而且練磬音訣最講究心若止水,可她已經犯了忌諱。一步行差踏錯,進退兩難。可是,怎麼可能逃避一輩子?
水彧從未曾走遠,房裡的動靜他聽得一清二楚,已抬起了敲門的手,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轉身離去。
曾有一刻,他們背靠著背,只是中間已隔了一道冰冷的木門。
這一日早晨,鍾離冰早早起身,不知已經過了多久,沒再像從前一樣日日睡到日上三竿。白天她只是一個不願表露真實身份的江湖女子,夜幕中,她便是那個或令人聞風喪膽,或讓人交口稱讚的俠盜。從前從不知道,原來還可以這樣,將一天當成許多天過的。
梳洗過後,她看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抬手輕撫,似乎是時候,該再一次做一些改變了吧。
她翻了翻包袱,找出了她在小鎮上買的淺色胭脂和蔻丹。店家說了,待字閨中的小姑娘最喜歡用這樣的胭脂和蔻丹,這樣上妝,更添幾分嬌俏。
於旁人是錦上添花,她如今的面色這般蒼白,若要遮住恐也是不容易的。
她對鏡描眉點唇,如今已是越發熟練,混不似從前的不修邊幅。深知那個時候已經是過去,再不會有人因為母親給她的美貌,說她一個水靈的小姑娘,素顏也會很美。
對著鏡子將自己端詳了不知多少次,卻仍舊覺得不滿。十八歲的花樣年華,本應是白裡透紅的面頰,現下看上去卻像是刀割般的寒風在面上留下的紅色印記,輕點的紅唇也是格外耀眼。不化濃妝,什麼也遮不住。
未等水彧來敲門,鍾離冰自己便先迎了出去。見到水彧,蛾眉微低,朱唇輕啟:“表哥,西庭府的吃食最好不過,陪我去城裡逛逛吧。”
“好,走吧。”水彧伸出手來,鍾離冰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他手中。
若是從前,鍾離冰定是早就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哪一家的口味最妙,哪一家的點心最精緻,哪一家坐落在何處,最是不好找。那樣的眉飛色舞,幾乎所有看到她的人,都會被她的情緒感染。
水彧和鍾離冰像是認識了一個新的彼此,都在相互重新適應著。
從前鍾離冰一到了街上,定是要蹦蹦跳跳,來回穿梭。如今倒也好,她與水彧並肩行著,倒也悠閒。
“御老頭兒說她家的棗糕很好,甜而不膩。”鍾離冰指指面前的一家棗糕。
“好。”水彧依著她,買了些來。
“御老頭兒還說那家的珍珠圓子好吃。”
“嗯。”
“還有他家的抄手也不錯。”
“來一份。”
“還有還有,酸辣粉。”
“好。”
……
穿梭在人群中,搜尋著,招呼著,笑著,叫著。臉上許久沒有洋溢著這樣的笑容。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到如今,鍾離冰還是會為美食所折服的。恍惚間,彷彿那過去的一年多,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一剎那,鍾離冰和水彧同時警惕,卻是鍾離冰首先出手。原是渾然不覺當中,鍾離冰的荷包已然被人盯上。
如今倒也敢有人偷到夜羅剎的頭上來,那可比偷到凌琰頭上更嚴重。
水彧見狀一個側閃抽身躲開,這種事,當讓鍾離冰自己解決。
那似乎是個白鬚老人,鍾離冰和他幾個閃身便從人群中退出來,水彧隨即跟上,路人們只察覺了一絲絲風吹草動。那個身影,好像在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