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慧天當時的感覺便是:有什麼樣的主子、有什麼樣的兵!閒居多年,深夜叫起,仍然儀容如此,當年她跟著林夫人的場面,可想而知!
他恭恭敬敬唱下喏去。
英姑也上下打量邱慧天,眼中微露笑意,道:“你想必是老爺跟前得力的人了?”
邱慧天連稱不敢:“小的只是池圃的幫傭,蒙姑母說情才進了林府。”
英姑微詫:“你姑母是——”
“姑娘的乳孃。小的聽得人家叫她邱嬤嬤。”
英姑微哂:“渾塘裡竟跳出條青魚。”
一邊讚了邱慧天人品、一邊卻對邱嬤嬤很不客氣。邱慧天只好裝聽不見。
英姑點點外面:“怎麼騎了這麼個小東西來。廄裡沒馬了不成?”
邱慧天道:“小的出來倉促,怕牽馬太動人耳目。好在這點路,騾子也盡使得了。”
英姑眼角唇角的皺紋繃緊:“怎麼處境這般險了?姑娘怎麼說?”
邱慧天將華勝奉至她面前。
英姑嘴唇微微抖動。
邱慧天一時好奇:“小子沒福氣見過此物,不知什麼來歷?”
英姑眼神似夢:“多少年了。還是夫人當時親自選的料子、挑的手藝匠。姑娘喜歡,夫人道,給姑娘壓妝匣罷……”
——是了,不止是一件貴重首飾,更包含著深刻的情感寄託!林代一開始也不知道首飾盒裡會有這件華勝,但她憑常理推測,這麼金光燦燦一土豪家,母女都活了這麼多年,必然有件帶感情的珍寶!找出來之後,送出去,這力道絕逼是槓槓的。
劉皇叔三顧茅廬,重點是個“誠”字。林代選禮物,傳遞的也就是這麼個“誠”字。
英姑被趕出府之後,在兒子田莊上這麼多年,何嘗不是在等這個字?一把寶刀,沒有老,還在等著主人呼喚。深夜坐起迎客,不知她在夢裡練習了多少遍!卻是自矜身份,非等到這一聲誠音,絕不會搭腔。
既然聽見了誠音,她閉了閉眼睛,問邱慧天:“……你們姑娘說什麼?”
邱慧天如實複述:“姑娘道,從此生死兩茫茫,一身不知歸於何處,此物不如交給大嬤嬤保管,留個紀念罷。”
——光是送信物還不夠,還要補一把刀!
明明什麼都沒哀求,卻觸動了英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英姑哭了。
邱大郎嚇傻了:他可從沒見過母親哭!
英姑一開始也想忍,沒能忍得住,索性化為大聲嚎啕,捶胸流涕。屋外的狗們趴下來,一聲都不敢吭。果樹們靜靜牽起手臂護住這場哭嚎。
英姑哭了大約有半刻鐘,收淚,抹臉,大聲的擼鼻涕,問:“姑娘要怎樣?”
“沒有。”邱慧天搖頭,“姑娘沒交代任何要怎樣。”
“老爺族裡的人都來拜靈了?”
“是,濟濟一堂。不過,晚上他們應該都回去了。小的想,明早他們還會來。”
英姑道:“大郎,備車。”
可是車子已經有了。
是邱慧天叫來的。
從城裡出發時,他自己方便點,騎騾子,出城前卻去了一趟車馬行,趕在他們下門板前叫了一輛車。
那車子不是現拉現有的,要準備,出發晚,所以到得反而比邱慧天慢。
可現在,也總算到了。
“小的想,也許大嬤嬤要用,也不知田莊上是不是現有,就到店裡叫了一輛。望大嬤嬤莫嫌小的多事。”邱慧天恭敬為她打起車簾。
英姑又打量了他一遭,嘆口氣:“長江後浪推前浪,若是夫人在……”
若林謝氏在,會如何將他材盡其用?英姑又不說了,上車去。
在車裡,她將抹額反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