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用老太太來形容她。
尹玉早已熟門熟路,老太太也沒把她當外人,只是看到司望有些意外,渾濁目光裡閃爍了一下。
“別害怕!”尹玉走到老人身後按摩肩膀,“他是我的好兄弟,以前同一所初中的。”
“哦,你好!我叫司望,司令的司,眺望的望,現在讀初三。”
“司望,好名字,你叫我曹小姐就行了。”
她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回答,因為沒牙齒而很含糊,音色乾枯粗啞,語速比常人慢了許多,像是從很深的井底擠出來的。
“曹……曹小姐……”
對一個老太婆叫“小姐”,無論如何都不太自然。
“那麼多年,你終於有朋友了。”老太太微微轉動脖子,不知能否看到身後的尹玉,“真好啊,我為你而高興。”
尹玉還在為老人按摩活動血脈:“好吧,希望你也能喜歡這他!別看這小子傻乎乎的,其實他也不簡單哦!”
老太太從大圍巾裡伸出樹根般的手,讓人聯想到吸血殭屍或木乃伊,顫顫巍巍地放到自己肩上,按在為她按摩的尹玉的手上。一隻手早已行將就木,另一隻手青春年少,握在一起的剎那間,卻如水與泥般柔和,彷彿同一人的兩隻手。
“小朋友,你是有故事的人吧?”
老太太轉頭看著司望的眼睛,渾濁目光裡有妖孽般的氣息,說她兩百歲都有人信。
“我——沒有啊。”
“能跟尹小姐做朋友的人,不可能沒有故事,不是嗎?我快九十歲了,什麼樣的人沒見過?”
“算了,咱不為難這小子。”
尹玉從窗邊拿起一把木梳,像某種古董,為白髮蒼蒼的曹小姐梳頭,同時說出一長串法語。老太太也以流利的法語回答——僅看兩人外表,更像四代以上祖孫,但只要聽到她倆說話,才明白原是多年摯友。
老太太閉起眼睛很是享受,古老的梳齒滑過頭皮,傾瀉三千長髮如雪:“那麼多年來,每個禮拜的此刻,你都會來給我梳頭,等到我死以後,你就會給別人去梳頭了吧。”
“放心吧,你至少還能活二十年,等到那個時候,我也已經快老了。”
尹玉的回答讓她安詳地微笑,老太太又看著司望說:“小朋友,尹玉是個好人,你不要被她嚇著了。若你真把她當作朋友,遇到什麼問題,她一定會幫助你的。”
“好啊,曹小姐,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於我而言,這個世界沒有秘密。”
她說得異常沉著,整個人像一座蒼茫大山,司望只是個砍柴的孩童,連登山小徑都未曾尋到。
尹玉給她燒了熱水,在抽屜裡放了幾十板藥片,又從沉甸甸的書包裡,取出新鮮蔬菜放入冰箱。她開啟煤氣灶開始燒菜,居然做出一桌豐盛菜餚,但以蔬菜為主,幾乎沒什麼葷菜,很適合老年人。
“喂,請你吃飯啊。”
她還是對司望呼來喚去。
尹玉、司望、曹小姐,一家人似的坐在餐廳,背景還是許多年前的畫面,好像回到了舊時電影中。
老太太拿起筷子說:“哎呀,可惜牙齒不行了,好懷念榮順館的八寶辣醬。”
吃完這頓獨特的晚餐,尹玉起身道:“我們要回去了,你一個人好好的哦!”
“別擔心,我不會一個人死在這裡的!”
“說什麼呢!”
尹玉拉住了老太太的手,緊緊晃了晃,卻捨不得放下。
“回去吧。”曹小姐也看了司望一眼,“小朋友,自來水管子裡放出來的水,就算最終匯入滔滔的河流,再被自來水廠過濾乾淨,但再也不是從你手中流過的水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