悒地向回走去。
他們在往回走的路上,只聽吉生深有感觸地對牛德草說:“嗨!德草呀,我今天才算開眼界了,看到了什麼是‘穩、準、狠’地打擊階級敵人。知道不?現在呀,革命造反派對待階級敵人就講究個不心慈手軟;‘狠’字當頭,至於準不準,那則次之,穩不穩,更是個屁事,誰以之為意?你不看看,那些造反派,一個個出手多利索的,一個賽一個——嘿,真沒得說。”
第二十三章 橫掃一切(上)
自從那次去西嶽廟參加批鬥大會回來後,牛德草精神上一直就好像有點兒著了魔,竟然連睡覺半夜裡都總在做夢他們村的造反派把他家補定成了漏劃地主,整天把他作為漏劃地主分子拉到批判會上去批鬥。他也常常因此被嚇得在睡夢裡驚叫出聲來,醒來時渾身大汗淋漓。他媳婦臘梅看他一天老是這樣憂心忡忡,惴惴不安的,蠻心疼,一再想方設法地給他說寬心話,勸慰他說:“你看你這人呀,一天還總講究者看書學習哩,我看你把書都給看到鼻子裡去了,怎麼連這麼一點點兒道理都不懂?要我說,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絕人之路,事情取了死法兒盡都是些活法兒,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兒。你也別一天光蹙著眉頭犯那些沒用的隔夜愁,自己嚇唬自己了,咱姑且就這樣熬著吧,走到哪一步說哪一步的話,哪裡黑了就在哪裡歇。反正呀,是福不是禍,是禍就是把你熬煎死,想躲也躲不過。說一千,道一萬,瞎過好過,咱的這艱難日子還總要咱一天天地熬著往前過。時候到了,一切就都會自然而然地過去的。要不然,像你這樣老熬煎得要死,我看,那還沒等事情落到你頭上呢,豈不就把你人給熬煎死了?”
牛德草他媳婦的一席貌似責備實則溫柔體貼的話語,多多少少地倒還減輕了牛德草一點點兒如焚的憂心,讓德草在擔憂惶恐中微微獲得了一絲慰藉和溫馨。這種夫妻間的理解和體貼無形中還就成了牛德草得以苦苦度日心理支柱。不過牛德草近來還是十分敏感,一有風吹草動就疑神疑鬼,同時還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嗜好,這就是總特別愛偷聽別人說話。他每當發現有兩人在低聲說話時,就潛意識地會以為是在說他家的那些事,就會不由自主地駐足諦聽。他既擔心人家會說他家的長短,又總想從人家的談話中聽出點兒和他家有關的資訊。他跟人說話也變得遲早都是悄聲細氣的,不知道是他自卑還是同樣害怕被別人偷聽了去。他心裡總在暗暗地告誡自己夾著尾巴做人,瞻前顧後處世。與人交往,他總是十分地小心謹慎,惟恐因多說了一句話或者是多走了一步路而招致來不測的飛天橫禍。
他家原本和牛保國家是一座三間門面的四合院宅子,早年他父親牛保民和他二大牛保國弟兄倆分家時才在院中通前至後砌了一道界牆,從而把一院宅子分成了兩院。1951年廟東村土地改革,把他二大牛保國家定成了地主,牛保國家的前半院就被分了,兩間廈房分給了老貧農牛百善,間半前房分給了一個在本村曾經看了多年城門的河南籍孤老頭兒——老李。老李沒兒沒女,是個五保戶,他死後那點兒財產自然沒人繼承,這間半前房就一直空著。公社化後廟東村把這房子當做了生產大隊的大隊部辦公室。牛保國為了少惹是非,過日子能相對安寧點兒,在他家這已經很窄很窄了的院子中間攔腰再安了一道門,把上下院隔了開來。此後這所院子就再也沒有往日的那興旺氣勢了,到哪裡都會讓人感到支離破碎的。不過這樣也還有它這樣的另一方面優越性,那就是廟東村生產大隊的大隊部和牛德草家的前房成了同一座房的兩半邊,雖然進的是兩個前門,然而兩者之間其實只隔著一道很薄很薄的牆,夜晚大隊部辦公室開會研究問題或者處理公務、安排部署下一步的工作時,那燈光就都會從隔牆的縫隙照射到牛德草家的前房裡來,更不要說是那些說話的聲音了,牛德草家隔牆是能夠隱隱約約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