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作難得跟屙麥秸一樣,憋得吭哧吭哧的,結結巴巴,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簡直是在那兒活受罪,同時所說的話病句滿嘴,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前言不搭後語,聽得人云天霧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裡怪著急,怪難受的,就那,講話的人也仍然還是樂此不疲,不厭其煩地在那兒喋喋不休講著。他也不管聽的人在那兒聽還是不聽,聽得懂還是聽不懂他們所講的“微言大義”,還總以為自己鶴立雞群,自我感覺良好地在那兒講得唾沫星子四濺,慷慨激昂而不可一世,指手畫腳,廣徵博引,海闊天空,天南海北地東拉西扯,長篇大論著,惟恐自己一旦說得時間短了讓別人譏笑自己沒能耐,沒水平。
牛德草嘴裡雖然不說什麼,但心裡對此頗有看法,總以為幹部嘛,各把一口,分工協作,就像十個指頭彈鋼琴,各自把各自的那份工作搞好就行了。講話,你自己事前把你要講的內容就籌思、準備充分,再別丟三落四的爭先恐後補充來補充去。你想過沒想過你這補充到底在補充誰?補充你自己?那至少說明會前你把你應作的工作沒做到家;補充別人?別人的事你就讓別人自己自我完善去吧,沒必要勞那麼多神、操那麼多心。大家誠然真的都能各人自掃門前雪,並且把它都掃乾淨,那整體工作就沒的說了,又何必大家都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呢?
這樣的社員群眾大會大多一開起來就“不亦樂乎”,至少也得開它三四個鐘頭,往往從天剛麻麻黑就一直要開到深更半夜、十一二點鐘。這樣的會,開起來別說是因擱在家裡不放心而被大人引來陪會的那些小孩受不了,就是這些在地裡戰天鬥地幹活兒,已經勞累了一整天的大人,誰又能吃得消呢?他們熬到了一定的時候,就也都紛紛困得撐不住了——誰都不是鐵打的(除非共產黨員是特殊材料構成的),困得不行了回家去睡人家又不允許,於是不少人找個僻靜的地方背靠牆根兒坐在那兒頭一歪,毫不客氣地就夢見周公去了。當時關於這情景,在社員群眾中頗流傳著這樣幾句順口溜:“多舉手,少發言,開會就往黑處鑽。你開你的會,我睡我的睡;不傷你的臉,也不熬我的眼。”幹部們大多白天是不下地幹活的,只是待在辦公室裡作指揮——磨蹭時間、養精神,待憋足了勁頭兒,你說,晚上不讓他開會,在會上去盡情地釋放釋放怎麼行呢?——這當然情有可原,可恨的是那些在牆根兒僻靜處睡覺的群眾太得不知趣了,開會睡覺不聽會也就罷了,還在那兒要沒命地使勁兒打呼嚕,使得會場幹部們的講話聲和睡覺人的呼嚕聲此起彼伏,遙相呼應,融合一起,便形成了一曲很不諧調而又十分滑稽的交響樂。
這會兒的郝芙蓉自然是緊挨杜木林媳婦坐著。無休無止的開會使得歡騰了一天的她也精神有些不支,再也沒有心勁兒向杜木林媳婦討好獻殷勤,說那些沒完沒了、親熱不夠的話。她懷裡所抱的自己那女兒嬌嬌,早已睡得叫也叫不醒了。她這會兒禁不住昏昏沉沉地打起盹兒來,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個勁兒直朝杜木林媳婦身上倒。木林媳婦見狀把她輕輕地撞了撞,她於是強扎掙著就睜開了睡意矇矓而惺忪的雙眼,迷迷糊糊、不知所措地朝四下裡看了看,聽見革委會主任王黑熊這會兒正在那兒激情洋溢,沒話尋話地講話。你別看他人,只聽其聲音,儼然還是一派政治演說家風範:“今、天,《人民日報》頭、版頭條新聞告,訴我們姬,鵬飛外,長(chang)到機,場迎接外,國貴賓來,華訪問。”郝芙蓉頓時被王黑熊所說的這些話聽得迷迷瞪瞪的,立馬瞪大眼睛,弄不清王黑熊在那兒到底都在說些什麼,連忙問她身旁的杜木林媳婦說:“嫂子,王主任這會兒都在說什麼呢?”杜木林媳婦淡淡兒一笑說:“管他去呢?他那熊樣兒能說出個什麼來?顛倒吊起來也滴不出一滴墨水兒,別為那費心思。”
其實王大主任黑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