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娃臉吊得老長老長的,無不委屈地噘著嘴,極想不通地嘟嘟囔囔說:“他們剛才都是從牛保國家的場面裡抱的,我這回到那兒一看,那裡的幹苞谷稈都快被咱給抱來燒完了。我怕明天早晨人家發現了又罵咱們,尋咱的事兒,為這惹出麻煩來,於是就沒敢再抱他家那幹苞谷稈。遠處場面,天太黑,我一個人不敢去,只好去保民哥家的場面抱苞谷稈。誰知道,剛一走到他家那場面兒上,我就又犯尋思了:保民哥家的苞谷稈,他家牲口還要靠吃這個過冬呢,沒捨得抱好的,於是就……”可是牛百順對他並不諒情,怒而不息地叱責說:“天黑你怕個屁,沒用的東西!看你長得跟個瘦猴兒似的,身上哪裡來得肉?狼見了你都懶得吃,還怕你那骨頭茬子把它嘴給戳破了呢!”說著他就忿忿不平地朝著剛添上溼苞谷稈,煙直冒得嗆人的火堆狠狠踢了一腳,踢得火星四濺,無不生氣地說:“烤屁火哩!烤不成就不烤了。烤火再燒誰家的苞谷稈,也都不能燒保民家的,人家頭口冬天還要靠它吃夜草哩。今天晚上算了,明兒個晚上咱幾個人多跑一點兒路,一起到遠處的場面上抱幹苞谷稈去,到時候他媽的把火一下子就盡情烤美!”
於是大家就紛紛散開,各自回家睡覺去了。
第七章 燙手紅苕(上)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後半期,華陰縣的社會局勢也和全國各地一樣,頗不穩定,財東人和窮漢人的矛盾日見尖銳;窮人也和財東人越來越過不去,他們經常抱成團兒,起來和財東人鬧事,且越鬧膽子越大,到了後來居然公開起來抗稅抗糧抗租。財東人收地租不用說也就越來越艱難了,他們終日為此發愁犯難,以致都快成了心病—如果地租一旦收不上來,他們的生計就沒了著落。他們看著自家的那些地被窮人種著,窮人卻一直拖著不繳地租,跟白種一樣,心裡很不是滋味兒。然而他們擁有那麼多的田地,就憑他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那兩下子能耐,親手能種得了嗎?他們的那地還不得大都租賃給他們的佃戶耕種?當然他們也還會留上一小部分上好的田地,自己僱長工耕種。近來租賃出去的土地,他們地租收不上來,這些財東人本來很頭疼,可是更讓他們可惡的是他們自己所僱長工耕種著的那些地裡的莊稼一到快成熟的時候,還常不常被窮人哄搶,不是被他們割了地裡的豆子,就是被他們扳走了苞谷棒子或者摘了開得正圓的棉花……整得他們一天到頭首尾不能相顧—這世道太不像話,也太得沒王法了!如果長期這樣下去,還能弄得成事情?他們恨這些窮漢人蠻不講理,當然也恨這個社會亂了章法,恨不得一旦抓住了那些偷他家田禾的人,就剝他們的皮,抽他們的筋,砍掉他們的手腕,以發洩自己胸中的憤懣。有一天,和廟東村村挨村、地連畔,相距不到一里路之遙的趙村,一個財東人,早上剛引了一些人到地裡去摘棉花,沒想到來到地頭兒一看,卻發現自己那片十幾畝地裡的棉花,昨天下午還見開得雪白雪白的,僅僅只過了一個晚上,卻怎麼突然就蕩然一空,全然不知去向了呢?他心疼啊—成熟了的莊稼、上好的棉花,侍弄到這程度多不容易!可是一個晚上竟然就被那些沒良心的賊,偷摘得一乾二淨的,現在已經只剩下一些殘枝敗葉了,惟獨那一株株棉花稈,還悽悽涼涼地挺立在地裡。他禁不住就一屁股坐在棉花地頭嚎啕大哭了起來。這事他心裡一清二楚的,知道肯定是他們村那些窮鬼們嫉妒這片棉花長勢好,自己日子過得舒坦,乘晚上夜深人靜,月朗星稀而乾的。他心裡對這些人一時恨得咬牙切齒,暗暗發誓這一壺絕對不能白吃,這個仇非報不可,不然就出不了這口氣。“我不得好過,你們這夥熊也別想安寧!”他在心裡暗暗地這樣詛咒說。
但是趙村的窮漢人並沒有因為趙財東的無比氣憤而銷聲匿跡。他們的地下活動不知道是由誰暗中組織著的,越來鬧騰得還越歡實了。前些日子,他們抗住保裡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