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攔馬恩娃的肆意妄為,自己這時候如果一站出來說話,人家心裡肯定都會問個為什麼,豈不等於自己在暴露自己嗎?
當馬恩娃牽著牛保國家的一匹馬,一頭騾子快要走出廟東村東城門的時候,她看見牛保民從後面追上來,三言兩語就說得馬恩娃撒手了牛保國家的那兩個頭口。蓮葉對牛保民感激得立時都想衝上去抱住他,爬在臉上美美地親上他一大口,心裡不住地在暗暗說:“這人到世上,還是親弟兄們親,別看他們弟兄倆平常見了面誰和誰連話都不說,就像是仇人一樣,但是真的一到節骨眼兒上,你看,這還是一個‘親’字掰不開—從一個娘腸子裡掉下來的,關係就是不一樣。這真是應了一句老話,‘親的打不散,疏的喂不熟’!”
話不管怎麼說,在蓮葉眼裡,牛保國現在還是不知去向,下落不明,音信全無。她對牛保國現在到底在哪裡,他又怎麼樣了,心裡確實沒個底兒,放不下。她要是能跟上牛保國逃亡的話,蓮葉這會兒真的都願意跟上牛保國一起跑。那樣自己雖然要擔驚受怕,吃很多很多的苦頭,遭想不來的難,受難以忍受的罪,但是他們兩個人總能在一起,這樣人心裡是塌實的,總比現在人各一方,不明情況,眼巴巴乾著急要強得多。對於蓮葉的現在,與其說白天的日子難過,有誰知道她晚上的時光更難熬。白天手頭兒總還有些事情非做不可,這樣還能把那些頗煩的心思岔開一點兒,時間還比較好打發一些;可是這一到這晚上,要是閒下來了,蓮葉心裡就覺著更是壓抑得受不了了。她心煩得躺在炕上,當然睡是睡不著的,翻來覆去,像是在鏊上烙烙餅似的,來來回回地乾折騰。這種熬煎她實在忍受不下去了,沒奈何就又摸黑坐了起來,黑地裡一個人就那樣孤獨地在炕上坐著,可是坐了一會兒還是心煩得不行。於是她乾脆就點著了燈,跳下炕來,在屋子裡從這邊走到那邊,又從那邊走到了這邊,來來回回地走個不停。她不知道今晚自己到底該怎樣打發這漫漫的長夜,怎樣才能熬到天明。後來她實在想不出辦法來了,就挖空心思,想找點兒活兒做,藉以分散分散自己牽掛牛保國的那心緒。
她強制自己在紡線車子懷裡坐下,紡起線來,可是由於心緒煩亂,紡線精力老不集中,動不動就不可控制地又想到牛保國的身上去了,所以這線條就怎麼也從她手中所捏的捻子(棉花捲)裡抽不出來,還老斷頭兒。她氣急了,使性子用腳把紡線車子就使勁兒蠻蹬,直蹬得紡線車子歪斜到一邊,但是發脾氣能頂個什麼用?還不是一文不值,無濟於事?沒奈何她只好又把紡線車子搬到自己的跟前,放正,抓起搖柄搖,搖得紡線車子的輪子發瘋似的空轉著,嗡嗡地發出了一種很聒人的噪音。
蓮葉正沒好心情,怎奈躺在炕上的她男人苟良,白天在地裡幹了一整天的活兒,人困馬乏,晚上心裡又沒有什麼擱不下的事兒掛牽,無憂無慮,早已脫得赤條條的,渾身一絲不掛,睡得像頭死豬一樣實在。這會兒他被蓮葉那在更深夜靜裡顯得特別大的紡車聲,聒噪得實在受不了了,半睡半醒,嘴裡不住唔裡哇啦,模糊不清地說:“快睡吧,快睡吧!夜都啥時候了還不睡覺,紡線把聲音又弄得那麼大,把人都能聒死。明天一大早,人家還得下地幹活兒哩,你這會兒到底還讓人家睡覺不睡覺?”說著一翻身,就又一聲接一聲地打起呼嚕來,鼾聲如雷,簡直震耳欲聾。蓮葉本來就心亂如麻,煩透頂了,只是苦於實在找不著一個地方發洩,這會兒怎禁得起苟良這半睡半醒話語的數落和如雷鼾聲的聒噪。她忍不住火冒三丈,怒不可遏,起身爬上炕,猛地一下子就揭開了苟良身上所蓋的被子,朝著苟良那光屁股只顧沒命地亂打,並且一邊打一邊嘴裡還不住地叫罵著:“我叫你睡!我叫你熊挨球的往死的睡!把你熊一下子睡死!整天屁事不管,就只知道個睡!睡!睡!”睡得正酣的苟良被蓮葉一下子給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