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囉,”年輕人說,還是那輕飄平板的調子,“你說哪兒都行。”他身旁的姑娘又開始壓抑地低聲嗚咽,像頭小動物在呻吟;男青年又朝她發出噓聲,一邊直視前方,小車飛快地跳躍向前。“噓!噓——噓!噓!”可是,克里斯默斯仍然沒有注意,映著車燈他只看見兩個年輕人的頭僵直地朝向前方,道路像條帶子晃動著直往後消失退去。然而,無論對他倆或疾速消失的道路,他都沒有好奇心;那青年顯然對他講了好一會兒話,他甚至都沒留意;他不知道他們已經行駛了多遠或者現在到了什麼地方。那青年的話語現在放得很慢,一再重複,似乎在精心挑選每個字,為了適應一個外地人的耳朵,講得又慢又清晰:“聽我說,頭兒。我要在這兒前方轉彎上坡。上條近路。一條更好走的近路。我要上近路。上了近路就好走多了。這樣咱們可以快些到那兒,明白嗎?”
“行,”克里斯默斯說。小車繼續跳躍前進,在拐彎處顛晃了一下便奔上山坡,接著又飛駛而下,大地彷彿在他們腳下陷塌一般。路旁柱子上的郵政箱映入燈光又一晃而過。他們不時駛過一幢漆黑的住房。那青年又講話了:
“好,這就是我剛才告訴你的近路。就在這兒。我要開上去,但這並不是說我要離開大路。我只是要抄段近路再上條好走的路。明白嗎?”
“行,”克里斯默斯說。然後他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你們準是在附近住吧。”
這時姑娘開口了。她在座位上轉動了一下,瘦小的臉蒼白,佈滿憂慮和莫名的恐懼,一副嚇得沒命的樣子。她叫道:“我們就在這兒住!我們倆都在!就在那邊不遠!我的爹和幾個兄弟——”她的話音驟然停止,克里斯默斯瞧見男青年的手啪地捂上了她的下半邊臉,她雙手抓住他手腕,與此同時她被悶住的聲音在他手掌下哽噎咕噥。
“行啦,”他說,“我在這兒下車。你可以讓我在這兒下。”
“現在成了!”那位青年叫道,聲音尖細,滿腔怒火。“你快別出聲——”
“停車,”克里斯默斯說,“我不會傷害你們哪一個,只想下車。”車又帶著突然的一聲吱嘎停住,但引擎仍然發動著,不等他下車站穩腳跟,車便繼續衝向前去;他只好跟著向前跑了幾步才獲得平衡。當他這樣做時,一個笨重的硬東西撞在他脅部。車繼續疾馳,霎時車身變得模糊,從車內飄來姑娘的尖厲哭聲。隨後車便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片黑暗,揚起的塵土紛紛落下;映著夏夜的星空,周圍復歸於寂靜。撞他的傢伙給了他著實一擊,然後他發現它就係在右臂。他抬起手一看,原來是那支老式的笨重手槍。他不知道自己帶著槍,完全不記得曾經拿起它或者為什麼要拿。但這下他猛然明白了。“我剛才是用右手向汽車打手勢的,”他回想,“難怪她……他們……”他右手往後一扭,手槍回到原位。這時他停下來,劃燃一根火柴,藉著火柴短暫微弱的亮光仔細察看手槍。儘管火柴光亮轉瞬即逝,他彷彿仍然看見這支上了彈藥的雙膛老式槍:一膛的撞針已經落下,可彈藥沒有炸,另一膛的撞針還未下落,但已做好下扣的準備。“一槍為我,一槍為她,”他說。他揮起手臂一扔,聽見手槍穿過灌木樹叢的響聲,然後周圍又歸於一片沉寂。“一槍為她,一槍為我。”
十三
鄉里人發現大火之後五分鐘,人們便開始聚集。其中有的人正趕著馬車進城度週末,也停下來觀看,更多的人則從周圍鄰近一帶步行而來。這是一個黑人居住的地帶,稀疏的小木屋,單薄貧瘠的土地,平時一支警衛搜查隊要來梳上一遍也難找到十個人,包括男女老幼在內;然而這時,彷彿從天而降,不出半個鐘頭便彙集了一群又一群的人,有的獨個兒來,有的一家子出動。還有的從城裡開著汽車,一路哇哩哇喇地飛駛趕來。其中包括本縣法庭的警長——一個身材肥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