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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陡峭的溝岸,越顯得深深無極,潭柘簡直有海上蓬萊的意味了。寺以泉水著名,到處有石槽引水長流,倒也涓涓可愛。只是流觴亭雅得那樣俗,在石地上楞刻著蚯蚓般的槽;那樣流觴,怕只有孩子們願意幹。現在蘭亭的〃流觴曲水〃也和這兒的一鼻孔出氣,不過規模大些。晚上因為帶的鋪蓋薄,凍得睜著眼,卻聽了一夜的泉聲;心裡想要不凍著,這泉聲夠多清雅啊!寺裡並無一個老道,但那幾個和尚,滿身銅臭,滿眼勢利,教人老不能忘記,倒也麻煩的。

第二天清早,二十多人滿僱了牲口,向戒壇而去,頗有浩浩蕩蕩之勢。我的是一匹騾子,據說穩得多。這是第一回,高高興興騎上去。這一路要翻羅喉嶺。只是土山,可是道兒窄,又曲折,雖不高,老那麼凸凸凹凹的。許多處只容得一匹牲口過去。平心說,是險點兒。想起古來用兵,從間道襲敵人,許也是這種光景吧。

戒壇在半山上,山門是向東的。一進去就覺得平曠;南面只有一道低低的磚欄,下邊是一片平原,平原盡處才是山,與眾山遮蔽的潭柘氣象便不同。進二門,更覺得空闊疏朗,仰看正殿前的平臺,彷彿汪洋千頃。這平臺東西很長,是戒壇最勝處,眼界最寬,教人想起〃振衣千仞岡〃的詩句。三株名松都在這裡。〃臥龍松〃與〃抱塔松〃同是偃仆的姿勢,身軀奇偉,鱗甲蒼然,有飛動之意。〃九龍松〃老幹槎椏,如張牙舞爪一般。若在月光底下,森森然的松影當更有可看。此地最宜低徊流連,不是匆匆一覽所可領略。潭柘以層折勝,戒壇以開朗勝;但潭柘似乎更幽靜些。戒壇的和尚,春風滿面,卻遠勝於潭柘的;我們之中頗有悔不該在潭柘的。戒壇後山上也有個觀音洞。洞寬大而深,大家點了火把嚷嚷鬧鬧地下去;半里光景的洞滿是油煙,滿是聲音。洞裡有石虎,石龜,上天梯,海眼等等,無非是湊湊人的熱鬧而已。

還是騎騾子。回到長辛店的時候,兩條腿幾乎不是我的了。

1934年8月3日作

(原載1934年8月6日《清華暑期週刊》第9卷第3、4合刊)

《憶》①跋

小燕子其實也無所愛,

只是沉浸在朦朧而飄忽的夏夜夢裡罷了。

——《憶》第三十五首——

人生若真如一場大夢,這個夢倒也很有趣的。在這個大夢裡,一定還有長長短短,深深淺淺,肥肥瘦瘦,甜甜苦苦,無數無數的小夢。有些已經隨著日影飛去;有些還遠著哩。飛去的夢便是飛去的生命,所以常常留下十二分的惋惜,在人們心裡。人們往往從〃現在的夢〃裡走出,追尋舊夢的蹤跡,正如追尋舊日的戀人一樣;他越過了千重山,萬重水,一直地追尋去。這便是〃憶的路〃。〃憶的路〃是愈過愈廣闊的,是愈過愈平坦的;曲曲折折的路旁,隱現著幾多的驛站,是行客們休止的地方。最後的驛站,在白板上寫著硃紅的大字:〃兒時〃。這便是〃憶的路〃的起點,平伯君所徘徊而不忍去的。

飛去的夢因為飛去的緣故,一律是甜蜜蜜而又酸溜溜的。

①俞平伯的第三本詩集。

這便合成了別一種滋味,就是所謂惆悵。而〃兒時的夢〃和現在差了一世界,那醞釀著的惆悵的味兒,更其肥腴得可以,真膩得人沒法兒!你想那顆一絲不掛欲又愛著一切的童心,眼見得在那隱約的朝霧裡,憑你怎樣招著你的手兒,總是不回到腔子裡來;這是多麼〃缺〃呢?於是平伯君覺著悶得慌,便老老實實地,像春日的輕風在綠樹間微語一般,低低地,密密地將他的可憶而不可捉的〃兒時〃訴給你。他雖然不能長住在那〃兒時〃裡,但若能多招呼幾個伴侶去徘徊幾番,也可略減他的空虛之感,那惆悵的味兒,便不至老在他的舌本上膩著了。這是他的聊以解嘲的法門,我們都多少能默喻的。

在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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