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人留意到在這處吃吃喝喝的裴卿卿,最多狐疑一句「怎麼這個幫工在偷懶」,之後也沒了下文。
裴卿卿靜靜地旁觀片刻,忽然低低笑了一聲。
她記性極好,雖然這些年總說已經把長安的人和事都拋之腦後,但眼下仍然不難從人群中認出幾張熟悉的面容。
只可惜二十年過去,早已物是人非,相見不相識啊!
裴卿卿不是個傷春悲秋的性子,只感慨了一句,然後就興致勃勃地搜羅起記憶中的人,玩起「找不同」來——
那位身高六尺的中年郎君,是喻家十二吧?此子當年被她壓在地上打,慣是個愛哭鼻子的膽小鬼,今時今日瞧著倒是挺正經的。
左手邊不遠處坐著的,莫非是蘇五娘?嘿,真真是稀奇了,蘇五娘不是個見誰就掐、看誰都不順眼的暴躁性子嘛,這麼些年過去竟然變得端莊許多。
站在斜前方的那位身形偏瘦、面帶苦澀的夫人,好似是當年最蠻橫、最有錢的崔家大姑娘?唉,也不曉得她這些年受了什麼磋磨,衣著變得樸素,人也消瘦不少啊……
正當裴卿卿越玩越起勁時,視線一轉,冷不丁就瞧見剛剛跨過食堂大門的老叟。
裴卿卿面上的笑意頓時一凝,目光陡然沉了下來,整個人好似變成將要出鞘的古刀,渾身上下在一瞬間豎起尖刺。
她那迫人的視線毫不掩飾,如一支利箭般射出,對方自然也有所察覺。
於葉懷信而言,除了聖人與幾位官位相當的同僚之外,已經有十數年沒人敢用這般直白銳利的視線盯著他看了。
葉懷信腳下步伐頓了一瞬,抬頭回望,直直與裴卿卿的視線對上。
看著桌案旁那位明媚颯爽的女郎,瞧見對方那像極了亡妻的相貌,埋在葉懷信心底深處的那根堆滿灰塵的琴絃倏地被撥動,心跳也不由自主地變快。
無數情緒摻雜在一起,如滔天巨浪一般劈頭蓋臉地撲過來,狠狠地擊打在他身上。
不過,他到底是身居高位多年的葉相公,加之早就得知裴卿卿回到長安一事,所以在今日來國子監之前,他就已經做好了會同時見到孟桑和裴卿卿的心理準備。縱使在那一瞬間,他內心的情緒再洶湧,也依舊半分沒流露出來。
二人無聲對望,隱隱形成劍拔弩張之勢,與食堂熱鬧和諧的氛圍格格不入。更不必提,葉懷信還堵在了供人進出的大門口,簡直不能更惹人注目。
其中一些官員、夫人或許認不出裴卿卿,但哪裡會認不得大名鼎鼎的葉相公!
眾人明裡暗裡掃著兩人,心中一轉,便隱約猜出裴卿卿的身份。他們連吃食都顧不上了,趕忙與周圍人交換了個眼神,竊竊私語起來。
裴卿卿聽見那些嗡嗡的嘀咕聲,頓時擰起眉毛。她果斷揪住一名路過的僕役,令其轉告孟桑「稍安毋躁,她去去就來」,隨後頂著從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面無表情地朝著葉懷信走去。
葉懷信本僵持著不願多走一步,瞧見裴卿卿主動走過來後,不露痕跡地撥出一口鬱氣,心下忽然安定許多,整個人都精神了些。
裴卿卿走到葉懷信跟前時,沈道、謝青章等一眾官員就已經來到了食堂,正好撞見這一場景。
謝青章與沈道對視一眼,前者偏了偏頭,後者會意,輕輕點頭。
於是,謝青章上前一步,溫聲道:「此處人多,不是談話的地方。倘若二位不嫌棄,不如去在下的廨房。」
聞言,還沒等葉懷信表態,裴卿卿已經爽快地應了:「成,帶路吧。」
有裴卿卿開口在前,加之葉懷信自己也覺得家事不該在此地議論,所以他隨之轉過身來,表明自己的態度。
謝青章淺笑頷首,與其餘同僚打了個招呼,領著裴卿卿二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