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鏡應了一聲遵旨,嘴唇微微蠕動,鼓起勇氣問道:“殿下剛才說兩件事……”
“罷了,你做不好的,我再找人吧。”朱慈烺負手而行,招呼宋弘業道:“你跟我來。”
宋弘業本以為太子要去午睡,又見太子叫自己,心中一喜:太子殿下說賞罰必信,果然是雷厲風行,這就要給我好處了麼?一念及此,剛才的忐忑頓時煙消雲散。
朱慈烺帶著宋弘業出了大花園,沿著府中小路曲折散步,權當消食。周鏡不敢違抗太子令旨,親自監督佈置,派了心腹緊隨太子身後侍衛。太子並不多說,也未往寢宮去,而是又進了另一處園子。
這園子沒有池塘,卻有一座太湖石壘砌出來的假山,玲瓏剔透,盤迴迂取的石徑貫穿其間。隨著石階攀援其上,假山上還建有一個懸空兀立的八角攢尖頂小亭。小亭沒有正脊,只有垂脊,宛如併攏五指作鳥啄狀,頂上正中是銅質鎏金的圓球寶頂,光彩奪目。
朱慈烺留下了侍衛,帶著宋弘業上了假山,進入亭中,停息觀眺,長抒一口氣,道:“這園子如何?”
宋弘業作為書吏,多少看過些雜書。固然不能如那些才子一般脫口成章,卻也能拽幾句文辭,當即吹捧道:“潛邸有南園之精美,又不失北園之雄奇,當是天下名苑,只是尋常人無福領略,倒讓外面那些俗園喧囂起來。”
“這園子即便在南方,也不算是丟人的。”朱慈烺前世沒少參觀過那些名園,兩相對比,也覺得宋弘業說得中肯客觀。他伸手拍了拍柱子,激起一層薄灰,也不介意,只是搓著手對宋弘業道:“可惜這園子住不久了。”
——太子是什麼意思?
宋弘業心中一驚:又是要兵權,又說潛邸不能久居,難道有問鼎之心麼!可這也太急了吧,才十五歲啊……
“我看你是個明白人,也有忠心,便與你直說吧。”朱慈烺目視園中,看都沒看宋弘業,完全不知道那個小書吏已經被嚇得心驚膽戰了。他道:“朝廷中庸碌之輩猶如過江之鯽,如今又有人彈劾秦督孫傳庭,殊不知此乃自毀干城!一旦孫傳庭不存,北京淪陷也就指日可待了。”
相比有心謀奪皇位,做出一個悲觀的預言完全就不算事了。宋弘業這才輕輕抹去額角的汗水,大大鬆了口氣。他道:“殿下無須悲觀,想來朝臣中也有明眼人,不會讓那些庸臣得逞的。”
朱慈烺搖了搖頭:“朝中即便有明眼人,也已經派不上用場了。如今這個國家已經從上爛到了根子上,像李邦華那樣的能臣,也失去了銳氣。邊臣中盧象升、洪承疇之類都算是帥臣,然而死的死,叛的叛,再無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方面之臣。名將如曹文詔、曹變蛟、滿桂、何可綱、趙率教……也都身隕。哼,你看看現在那些將軍,誰還真把皇帝放在眼裡。”
這些話只有皇帝和太子能說,其他任何人說,都免不了一頓大棒。
宋弘業躬身在後,不敢出聲。
手機使用者請到m。閱讀。
十七章 早附鳳翼攀龍鱗(三)
“而且,”朱慈烺無奈道,“父皇陛下也已經撐不住了。他總是想一振皇綱,重整乾坤。但是眼裡不肯揉沙子,不能容下那些貪庸之臣,以至於現在就連貪庸之臣都沒有了。”
宋弘業頗有些難以理解,心中暗道:別說九五至尊的天子了,就是普通老百姓有幾個眼裡存得了沙子,胸中容得下惡徒的?你自己不也恨貪、庸、懶之徒麼?
不過聽到最後一句,宋弘業才算明白過來。太子的意思是,貪庸之官好歹還要做事,而現在的大臣非但貪庸,就連事都不做了!
——國家真的已經爛到這個地步了麼?
宋弘業興起一股寒意,第一次感覺亡國之禍離自己是如此之近。
“振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