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元璐尚未答覆,就聽得大地轟隆作響。如同驚雷。他倒沒有驚慌,這已經是一路而來的第四波兵馬了。
老家人連忙趕了車靠邊停下,讓這隊人馬先走。
倪元璐探出頭來,只覺得外面還有些微風,比車裡清爽。他望向那些騎兵,一個個甲冑鮮明。目不斜視,尤其難得的是如此大隊人馬疾行趕路,所有馬頭竟然齊平,完全不似曾經見過的馬軍:烏泱泱一窩蜂。
倪元璐有些輕微的強迫症,看到這馬隊,忍不住地點算起人頭來。只見馬隊五騎一排,共有二十三排,從頭到尾有軍官有士卒,皆是神情肅穆。無驕躁之氣,無嗜殺之狀。每排靠右首皆有持旗軍官,在越過倪元璐馬車時都要壓一壓旗,馬步自然就慢了一些,揚起的飛塵也不算太高。
倪元璐下意識地看向自家車頭,果然沒有打出官牌勘合,實在不知道為何這些馬兵會做出這番舉動。若說他們之中有人認出了自己,那為何不下馬相見呢?
“嘖嘖。這些人馬又是調往北邊去的。”老家人嘆道:“都說皇太子是太微星君,果然不假。否則哪裡來這麼許多天兵天將。”
倪元璐本想告訴他天子命在紫薇、皇太子應在太微並非是此二位星君下凡的意思,但轉念又覺得民間既然如此深信,說了也是白說。
“前頭歇歇吧。”
倪元璐蒙了風塵,只覺得渾身不舒服,只有找個驛站洗漱更衣。他的潔癖是自幼養成,那時候別說自己身上髒。就連別人身上髒都看不下去。記得萬曆壬子年的時候,他去張岱家的砎園遊園,看到有人一口濃痰吐在池中,旋即被一頭鯉魚吞了,於是再不吃魚。
老家人總算湧起了力氣。等騎兵過盡,連忙趕著騾車朝前趕路。
倪元璐本來還想再躲回車裡,但身上出了汗,又被塵土一蒙,簡直痛不欲生。也只有把心一橫,索性鑽出來,就著行車時帶起的風,人才舒爽些。
坐到了外面之後,倪元璐才發現這條官道已經是面目全非。非但夯土壘實,而且重車行過竟然沒有車轍,只留下兩行淡淡土印。難怪這一路行來倒也不算顛簸,甚至能在車裡打坐靜修。
筆直的官道兩旁是今春開墾的農田,也不像幾年前入京時看到的那般雜亂,一塊塊畫得十分整齊。雖然烈日當空,地裡仍舊有人勞作。也不知是何緣故,田地之間種了些小樹,似乎是用來劃界。
——真是無官一身輕,隨駕回京的時候怎就不曾見到這等田園風光?
倪元璐暗中自嘲,遠遠看到有炊煙騰起,恍惚又回到了萬曆昇平之世。
“大官人,貴老爺,這裡有坐!”
騾車前行,漸漸近了村落。此時正當白日,道路兩旁多有涼棚,附近的村婦在此地燒些熱水粗食,供應往來商旅。這也是運河堵塞之後的新活計,南來北往的客商只能走陸路入京,增添了不少商機。
只是現在北直還是滿目瘡痍不曾恢復,商旅並不算多。若是再過兩年,運河疏浚之後,也沒那麼多人走陸路了。
婦人沿街叫賣,興致頗高,喊得兩句又與村中熟人揚聲嬉鬧,絕沒有一絲愁容。
倪元璐生性好潔,近乎成癖,自然是不願吃她們販賣的吃食茶水。老家人卻是已經有些熬不住等到前面的驛站,揮鞭也變得輕慢起來。
“這就兒先坐坐吧。”倪元璐體貼他跟了自己十餘年,盡力挑了一處茅棚茶肆,看起來還算乾淨。
那老家人如蒙大赦,笑呵呵地趕著騾車過去。
倪元璐下了車,先看了一眼這茅棚,只見頂上鋪著幹黃的蘆草,周圍一圈以葦蓆環繞,倒是能遮陽防塵。又用一顆碗口粗的松木做了支柱,上面掛著菖蒲,散發出陣陣清香,吸入肺中登時一片清涼。
“店家,快打些水來與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