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大哥,你遇到個知音人了。」
大哥沒有回答,他凝視玫瑰片刻,說聲「寬恕我」,轉頭就回書房。我只好代他解釋,「我這大哥生性孤寡,別去睬他,來,我送你回家吧。」
「可是他長得不像你。」玫瑰說。
「你也不像黃振華。」我微笑。
「通常人們形容秀麗的女子為『不食人間煙火』,今天見了你大哥,才知道男人也可以有這種容貌。」
「他走火入魔。」我說。
「他結了婚沒有?」
「從沒結過婚。」
「可有女朋友?」
「沒有女人配得起他。」
「從沒有同女人相處過?」
我搖搖頭,「沒人會相信,從來沒有,我懷疑他仍是處男。」忍不住又微笑。
「這是不可能的事。」玫瑰睜大眼睛,「我們只不過是血肉之軀。」
「我與他不一樣,我這個大哥守身如玉,而我,我只是凡人,我喜歡一切美麗的東西,特別是美麗的女人。」我坦白地說,「美麗的女人永遠令我心跳。」
「他難道不覺得寂寞?」玫瑰問。
「誰?大哥?他?有一個時期,為了讓我讀大學,他工作很辛勞,根本無法結識女朋友,後來事情擱下來,他致力於音樂……我猜他是寂寞的。但他這個人非常高貴,永不解釋,亦不埋怨,他是我一生中最崇拜的人。為了我,他頗吃了一點苦,但我的生活卻被他照顧得十全十美,為了我他沒有結婚,現在我自立了,他卻又失去機會,我猜他決不願娶個十七八歲的無知少女為妻。」
「但很多女孩子會喜歡他。」
「她們哪裡懂得欣賞他,」我說,「此刻香港的女孩子人生最終目的不過是坐一部司機接送的平治房車。」
「這樣的願望倒也容易達到。」玫瑰微笑。
「於是大哥也沒有與女人相處,他是異常清心寡慾的一個人,你知道嗎,每個星期天早上他練字——」
「練什麼體?」
「瘦金體。」
玫瑰沉默。
我們趁著月色在淺水灣喝咖啡。
我滔滔不絕對玫瑰訴說關於大哥的事。
「——女人們又不高興去鑽研他的內心世界,她們只知道他有一份好職業——如此而已。他的好處不止印在卡片上的頭銜,況且大律師根本不準在卡片上印頭銜,卡片上只登姓名地址電話。」
玫瑰疊起手,將下巴枕在手上。
「漸漸他就不去找物件了,幾次三番對我說,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求。他為我犧牲了那麼多,我又不能幫他,他越來越沉默。」
玫瑰抬起眼,「那也不然,他並不沉默。」
「為什麼?」我詫異。
「他的心事全在他琴聲裡。」玫瑰問,「你沒聽出來?」
「什麼?我從來沒有想到這一點,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你留意聽一下就知道了。」
我側頭想了一想,玫瑰是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心又細,呵呵,她聽懂了大哥的琴聲。
過一會兒她說:「方協文明天到香港。」
「不要怕他。」
「謝謝你,家敏。」
「我會支援你。」我說。
方協文這個人,正如黃振華所形容的一樣,是個絕望的人物。
他肥胖,不修邊幅、笨、遲鈍,連普通的社交對白都說不通,夾在黃家一群玲瓏剔透的人當中,根本沒有他立足之處。他大概也很明白這一點,因此更加放棄,不住地用一條皺膩的手帕抹汗,身上穿美國人那種光滑的人造纖維料子的西裝。
方協文的西裝領子還寬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