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風吹動了她的燈籠,碰到帳門,發出一聲細微的輕響。聲音雖然低微,還是驚動了楊昭,他一抬頭,「外面是誰?」
風煙掀簾而入,「是我。」
楊昭放下刀,站了起來,「過來坐,守著火盆近些。」他看著風煙一步一步走進來,眼睛片刻也沒有離開過她的臉,好像—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似的。
今天晚上的風煙,跟往常不同。她的愛和恨,悲和喜,向來都是—眼看得出來的。可是在今夜的燈下,她踏雪而來,就連一絲煙火氣也不沾,平靜而美麗,帶著—種令人安心的明淨。
「我是來陪你喝一杯的。」風煙坐在他身邊,把酒罈開啟,—股奇異的酒香,撲鼻而來。
楊昭在京中坐鎮都御指揮使的時候,多少人爭相巴結過他,美酒瓊漿,喝過無數,卻從來沒聞過這麼濃烈的酒香,還沒入口,已經微醺。
「這是這麼酒,」楊昭不禁脫口問道。
風煙輕輕笑了,「沒唱過吧?這酒在外面是買不到的。我以前沒跟你說過,我有個朋友,家裡世代做釀酒生意,這是他自創的配方,因為釀製費時,向來是不賣的。這酒還有個名字,叫做『金不換』。」
「金、不、換,」楊昭回味了一下,「好名字。李白的《將進酒》裡有一句:五花馬,幹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這壇酒,比李白的千金襲還要金貴。」
「再珍貴的酒,也是給人喝的。」風煙倒出兩杯,「今天晚上,咱們喝一半;等你打完仗回來,再喝另一半。」
楊昭舉起杯喝了一口,酒液是種澄清剔透的金黃色,十分少見,入口滑慡,香氣沁人肺腑,彷彿平生的不快,都溶在這酒的辛辣裡。
好—個金不換。
風煙舉起杯,一飲而盡,她的臉色勻柔如玉,被酒意染上了一層淡而細膩的胭脂紅。「我聽了你的話,去守紫荊關,可是你也要記得,答應過我什麼。」
「我記得。」楊昭的聲音裡,有著不易察覺的溫柔。他答應過,打完這—仗,就帶她回京城。
如果,過了明天,你再也不能離開這片大漠,那麼,我也永不回京城。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對視良久,誰也沒有開口,可是心中都不約而同地浮起這樣—句話。
楊昭拉過風煙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她的手指纖細而冰冷。「風煙……你是不是在害怕?」
「不,我怕的不是打仗。」風煙搖了搖頭。鐵壁崖那麼兇險的一戰,她也經歷過,何況是退守紫荊關,楊昭說得不錯,此時此刻,她的心裡的確在害怕,可她怕的,不是戰爭,而是命運。
「今天大雪。」風煙喃喃地自語。
「我知道。」楊昭一笑,「可是沒有風,估計明天早晨就會停。」
「我說的,不是外面這場雪,是節氣。」風煙把炭火撥旺了—點,「是碰巧吧,我出生那一天,按節氣算,也是大雪。」「是嗎?」楊昭怔了一下,從未聽她提起過。伸手在身上下意識地摸了摸,似乎應該送點什麼紿她吧,在她生辰這—天。
可是他是在軍中,身上幾乎是別無長物,懷裡只有一支黑色的玄鐵小箭,還是當日風煙在帳外偷襲他時射進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直放在身上。
「還記不記得這個?」楊昭隨手把小箭拿出來,「也該物歸原主了。」
風煙接過來,緩緩把玩著,「要是沒有這一箭,也許我們之間的誤會,到現在也沒有澄清。」—邊說著,—邊在用它在地上輕輕劃了幾個字。
楊昭低頭看了看,她寫的是「上馬擊狂胡,下馬糙軍書」。這正是那個晚上,他練字時寫下來的。風煙曾經說過,就憑這幾個字,她相信他絕不會是王振的走狗。
兩人抬頭對視一眼,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