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華隆銀行、易通洋貨的霓虹燈招牌亮了起來,在淒迷的雨霧裡交相輝映。錦繡抱緊自己的雙臂,冷得瑟瑟發抖,頭髮濕得滴水,彷徨四顧,人地兩生。
一輛汽車疾駛過去,濺起路上的雨水差點甩了錦繡一身。幸好她躲得快,只有小腿和旗袍下擺沾了幾點泥水——還不至於當場變成只斑點狗。錦繡彎下腰拿著手裡的報紙擦拭,那輛車卻突然又倒退了回來,正好就在她的面前停下。
司機利落地下來,拉開後排車門,撐起黑色雨傘——一雙珵亮的皮鞋伸出車子,踏進雨水裡,上面是一截筆挺的褲管。
錦繡愕然直起腰,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傘下赫然竟是左震?天色暗沉,冷雨淒寒,他的聲音卻有著暖人心脾的溫和:「錦繡,上車。」
他的語氣那麼的理所當然,讓人無從拒絕,一邊從司機手裡接過傘,遮在錦繡頭上,「下雨天不要到處走。」
這還是錦繡第一次坐上這種私家車。寬大的皮椅子舒適柔軟,空間裡瀰漫著暖烘烘的氣息。她有點好奇地伏過身子去看前邊司機開車,那圓的一輪就是轉彎用的吧,旁邊還有手柄;司機手勢純熟,真不簡單,能夠駕馭這麼一輛複雜的龐然大物。,左震不是個愛說話的人,但不知為什麼,此刻錦繡竟覺得他有絲親切。雖然只見過兩次面,但上海這麼大,她總共認得這寥寥幾個人而已,左震也算是對她不錯的了。
錦繡的髮絲濕漉漉的,額前幾綹發穗兒還滴著水,貼在她光潔的額頭上。眉毛顯得越發黑秀,眼珠蒙了一層水氣,像兩粒浸在水裡的黑珍珠,孩子氣地忙著張望。
左震側過臉看了她一眼,「你的傷已經全好了?」
錦繡點點頭,「是啊,前天就不用柺杖了。」她朝左震一笑:「看,臉上的青青紫紫也退掉了。」
「蘭嬸照顧我很周到,每天吃的東西從來沒有重複過,連衣服都不肯讓我洗,天天吃飽了就睡覺、睡足了又起來吃飯,唉,我真的有點消受不起。這樣養著,傷怎麼能不好,不過本來也沒大礙,青青腫腫罷了,沒傷到筋骨。」
錦繡拉拉雜雜地說著,有點他鄉遇故知一般的興奮和嘮叨。其實左震充其量也只能算是萍水之交吧,連話都沒說上幾句。不過此時此地,對錦繡而言,即便只是萍水之交,也彌足珍貴。
左震也沒插話,她的噦裡八嗦他好象並不介意,只是問了句:「晚上還有其它事情嗎?」
錦繡一怔,「我會有什麼事情,除了睡覺。」
「那就晚一點回去吧。」左震這樣平淡地說。
下了車錦繡才發現,這是一間酒店。
說是酒店,同獅子林、七重天可差得太遠了,只是座簡單的兩層小白樓,上懸「湘潭酒店」的橫匾。
「我和英東都愛吃湖南菜,這裡特別地道。」左震對她說:「還算清靜,只是地方簡陋。」
錦繡卻十分開懷。這怎麼能算簡陋,只是淳樸而已,門口掛著的紅燈籠、油紙傘,還有裡面的竹樓梯,一走就「吱呀」的響,十分古樸,惹人喜愛。英少也愛來這個地方嗎?
他們上了樓,並不是包廂,只是個清靜的偏廳,下雨人少,只有這一桌客人。他們的桌子靠窗,那窗子支起一半,以竹簾遮雨,雨聲撲簌,細微靜謐。錦繡突然想起一句詞,叫做「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這寧靜之中,雨滴打在竹簾上面,聽來竟詩意盈然。
左震唇邊掠過一絲微笑。這位姑娘,從進了門就開始神思不屬。他輕輕敲了敲桌子:「吃不吃辣?」
錦繡驕傲地昂起頭:「無辣不歡。」
左震頗有點意外,「聽說吃辣的女人脾氣不好。」
錦繡嫣然一笑,「就算是真的,難道你怕了?」她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