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制度,勳貴官員可立家廟祠堂,祭祀四代先人,士庶不得立家廟,只能祭祀兩代先人。整個開封除卻皇族宗室,豪門大族多半都是官宦世家,因此祠堂家廟也是眾多。張氏乃開封名門,宗族人口一代代繁衍,少說也有數百人。只是由於元朝天下大亂,宗子嫡支斷了承繼,因此合族商議之後,便決定遴選賢能出任族長,掌宗族事。
如今的族長乃是張信的本家堂伯,已經是白髮蒼蒼。由於家裡只是殷實,兒子多年讀書也不過中了秀才,因此往日多靠顧氏掌理族中事。
換言之,倘若不是張信一直在外出仕,憑藉這一支的名望財勢,族長是萬萬輪不到他當的。因此,此次顧氏入葬,他忙前忙後也出力不少,等到喪事差不多都料理完了,他又再次登門尋張信商量事情。
只不過,這等宗族大事卻是與張越毫不相干。闊別開封六年,如今安葬事已畢,他舊地重遊,自是感概不已。昔日的開封張氏族學如今仍在,由於經過了整修,青磚紅瓦的房子煥然一新,只在大門外就聽到一陣琅琅讀書聲裡面而來。當知道這是顧氏年前特意命人捎帶了銀錢回來監督重修的,他更是覺得祖母看得長遠。
自打張玉舉家遷到北平,和開封本家的聯絡就少了,而祖母聽從英國公張輔的勸說舉家北遷,這開封張氏自然更加寥落,興許還會有人心生不滿。既然每年只能派人回來參加祠堂大祭,重修學堂便是莫大善舉。畢竟,開封這邊若是能多出幾個俊傑,對於宗族總是好的。
見旁邊的杜綰正打起車簾瞧著那些堂看,他便指了指旁邊的一間小屋子,輕聲解釋道:“那就是當初先生午休的地方。那時候族學中頑童多,他在上頭卻總是自顧自地講課,從來不在乎下頭如何。可每月月考的卷子往往都是他出的題最難,也不知道有多少學生恨他恨得牙癢癢的,常常思量捉弄他,卻在這屋子前頭每每碰壁。他們決計想不到。要說頑童手段,我可比他們精通多了!對了,先生當初住過的地方就在前頭,要不要去?。
對於父親在外遊歷的那個幾年,杜綰心裡始終記掛著,此時聽張越說這些,她既覺得新鮮有趣,又覺得悵惘莫名,於是幾乎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她從來沒有來過開封,今日被張越拉出來這,聽他絮絮叨叨說了無數昔日情形。不知不覺間,她漸漸更多地瞭解了那個冷若冰山的父親。
約摸走了一玄鍾工夫,馬車就停了下來。杜綰挑開車簾一看,不禁愣住了。眼前赫然是一座整整齊齊的院落,黑漆大門,一人高的圍牆,抬起頭就能看見院子中的清水起脊大瓦房,屋子後頭還掩映著綠樹,只彷彿沒人住。見張越先跳下了車敲開了門,又迴轉身扶他下車,她不禁奇怪地問道:“這屋子難道就一直空著?”
“這裡的屋子是咱們家特意為先生整修好的,雖說他最後搬走了,但祖母說地方留著也是一個紀念,於是便派了專人看房子打掃收拾。
那一次開封發大水,我冒冒失失跑了出來,還自以為很有心地趕到這裡,踢開大門硬是拉著先生去逃難,結果被他狠狠教了我一頓。果然,咱們一路出去,路上有不少趁火打劫的。要不是先生更老到,讓老彭用馬車載著咱們到了大相國寺,那裡地勢高,避難了十幾日,否則非出大亂子不可。咱們家兄弟幾個都是急性子,大哥二哥四弟竟是悄悄從船上溜了出來,愣走到了大相國寺和咱們會合想起當年的舊事,張越忍不住苦笑起了當年莽撞。那時候全憑本能,也沒來得及細想,如今回想起來,若不是他擔心杜禎多跑了一趟,說不定和那些暴民衝突起來,早就沒有他了,連帶張晴張怡也得一起遭殃。要說真正有一家人的感覺,大概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而要說真正認同杜禎這個恩師,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轉眼就是十一年,到處都是物是人非,只記憶卻仍是一成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