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洞房的時候到了,大人們都叫這個活動為“搞房”,他並不知道它的確切含義,只知道只要叫她一聲“嬸嬸”,她就會給人糖果吃。他依然是站在人群的最後,從腰肢和肩膀的縫隙間左顧右盼地看著她笑得像一朵薔薇花一樣的笑臉。他第一次看見女人的胸可以這樣凸出來,腰可以這樣凹下去,臀可以這樣提起來,跟細長的腿有了明顯的分界線。她的修長的手輕巧地揚著,像白鵝靈巧又有力的頭。
“嬸嬸好!”他終於擠了進去,因為他看見,她的手在粉紅色的籃子裡,越抓越深,甚至要擠著眉毛往裡邊瞧了,手抓的糖果也越來越少。
“乖啊,細眼崽子,你安置什麼號呀?”一邊問,一邊輕輕地摸著他的頭髮,一邊努力地從紅籃裡颳了一圈,抓出一大把比剛才最後的幾抓都多得多的糖果來。
“我叫尊尊!”他小聲地回答著,雙手併成一把大勺子,承裝著從她的指縫間不斷滑下來的水果糖、狀元紅、毫子、麻丸、紅瓜子……她粉紅的手指一張一合,引得他的心一緊一鬆,緊的是她就要收手了,松的是她又放手了,終於,一個不落,全落進了他窩得如此認真的手掌裡。
“尊尊啊,這號好聽著呢,是不是那個年年考第一名的尊尊啊?”她好似恍然大悟,陡然間顯得無比興奮,臉上的笑容,比池塘邊最紅的那朵薔薇花還要漂亮、生動。
他的臉也紅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說是吧,這顯得太驕傲了,說不是吧,那又是誰呢?
“嗯——也不算啦。”他邊回頭往外走,一邊說道。
“啊呀,慢點走哇,得了好東西就走得快呀,還不說聲‘多謝’?呵呵……”身後傳來她空靈的嗓音和笑聲。後來,他才想起,這聲音,在這個山窩裡,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如果把其他的婦人的聲音比作鵝掌鴨掌踩在水面上的話,她的聲音就是鵝毛鴨毛浮在微風之上,此音只在天上有,山間土多響易沉。
他不得不猛然回頭,驀然瞥見那面銀光閃閃的滾圓的鏡子,反射著兩隻高高燃燒的紅燭的亮光,在她的臉上,映照成一輪皎潔的透明的滿月。
夜已深了,他走出自己的土屋,月兒高高掛在中天,蛐蛐的歌聲波浪一樣起起伏伏,他扒上了禾場邊那棵老得吐著蜂蜜顏色的油脂的李子樹,望見洞房的高燭還在搖曳著,老杉木的窗子蒙上了一層粉紅色的薄紙,兩個人影在上演著他爸爸說過的那種奇妙的木偶戲,爸爸說,只要一個人,只要功夫深,兩隻手就可以牽動一臺戲,在紙的後面,精彩絕倫,他沒有見過,但他的眼前,他認為,這應該就像木偶戲了。
“花花,呵,花花,真好聽!”
“什麼?你說什麼?”鍾晴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啊,啊,沒說什麼。”他好像剛從夢中醒來,便使勁地往臉上澆水。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還是看到了什麼?”她的眼神中飄過一抹驚恐。
順著她眼神的方向,他看見對面的半山腰上,在一棵要兩三人才能合抱的古樟樹下,矗立著一座縮微型的建築,沒有人高,只有狗高。他知道,裡面插著香燭,還有一尊神像,那是不能指,不能尿的地方,連旁邊的樹,都不能砍它一根枝條,否則,會大禍臨頭,甚至斷子絕孫,家族沒落,人口零落,亂象四起。
他們叫這建築,為“社官”,是整個屋場、整個村莊的神廟,精簡版的。他向來是敬而遠之的,據說稍微看久了都會肚子疼,那就乾脆不看吧,只是學了魯迅踢鬼的故事後,他才大膽地觀察過幾次。
“沒有,你不要疑神疑鬼,嘿,這世上既沒有神,也沒有鬼。不過,我確實有點精神渙散,迷離恍惚,剛才,差一點被你踢到井裡去了,兩腳蹲著,頭重腳輕。眼都有點花。”
“有這麼嚴重嗎?才一次唉。人家老鬼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