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牛車緩慢地駛過夜靜人深的街道,停靠在陸宅的偏門。
南枝扶著姜雲音下車。
偏門“吱呀”一聲被推了開來,一道清風明月般的身影走出,三步當兩步便來到姜雲音身側。
“雲音,是我不好,我給你賠個不是,今日官家興致高昂,留我久了一些,我一時脫不了身,才沒法去青南山找你。我一直惦掛著你,給你買了一盞兔兒花燈,改日我再陪你去放花燈如何?只要你與我都在,又何必計較是不是佳節?”
一盞兔兒花燈從他的大袖裡拿出。
花燈只有巴掌大,做工粗糙,一看就知是在哪個小攤檔上買的。
姜雲音沒有接過,而是反問:“三郎不是說乞巧放花燈太過俗氣嗎?”
陸淮書排行第三,平日裡大家都喚他三郎。
陸淮書解釋道:“俗氣歸俗氣,別的姑娘家有的,我也想送你。”
姜雲音慢慢地“哦”了聲,卻始終沒有接過兔兒燈籠。
陸三郎身上有一股子濃烈的脂粉香氣。
仔細辨認,依稀有一味名貴的香料。
這一味名貴的香料,是汴京獨有的。
也只有從汴京來的琅琊王氏貴女才用得上這樣的香料。
姜雲音心底冷笑。
……陸淮書果真去了見了王氏貴女,瞧他這副模樣,他與王氏的親事估計八九不離十了。
一年前,她的阿父原本帶著她和南枝離開兵荒馬亂的泉縣,路上遇到了逃亡的陸縣令一家子。
彼時胡人已經刀劍相向,差一點兒,陸縣令的一大家子都要死在亂世之中,是他的阿父俠義心腸,念在陸縣令往日勤政愛民,出手相救,才將他們一家子從水深火熱之中拯救出來。
可她的阿父也因此受了重傷,臨終之際,阿父怕她一個孤女在這亂世之中活得顛沛流離,任人欺辱,遂託付給陸縣令。陸縣令二話不說便做主定了她和陸淮書的親事,將他們陸家祖傳的金鑲翡翠鐲戴在了她的腕上,合了兩家庚帖。
在阿父嚥下最後一口氣前,陸淮書情真意切地發誓,此生必不負她。
陸淮書見姜雲音遲遲不接,不由想起王靜姝。
那是出過兩位皇后,三位丞相,諸多公侯的名門望族琅琊王氏!那是高高在上的王氏貴女!雖然容貌尚可,不及姿容姝麗的姜雲音,但那是天之驕女。
這樣的天之驕女對他一見傾心。
他買了兩盞兔兒花燈,送了王氏一盞,王氏眉開眼笑地便收下了。對比之下,姜雲音遲遲不願收下,臉露慍色的模樣,未免令人心中不悅。
他雖然讓她在山上等了幾個時辰,也確實撒謊騙了她,但他若真去了太極宮陪伴官家,回來後她還用這般臉色對他,也忒不懂事了。
陸淮書原以為她會是個體貼賢惠的妻子,現在看來不過爾爾。
……也休怪他無情了。
陸淮書收起兔兒花燈,斂了笑意,不再搭理姜雲音,負手往偏門裡走。姜雲音沒有跟上去,杵在門口。
此時,陸淮書步伐微頓,側身看了眼姜雲音。
夜風吹拂,鵝黃裙裾微揚,不盈一握的腰肢好似融進了夜色裡,襯得她巴掌大的小臉更惹人垂憐。
陸淮書最初是對姜雲音的容貌一見傾心,哪怕來了新都青城,也未見哪一家姑娘的姿容能勝過姜雲音,如今見她這副模樣,不由得有幾分心軟,折回去,好聲好氣地與她說道:“夜裡涼,我們進屋再說,你不喜歡兔兒花燈,趕明兒我給你買其他花燈。”
姜雲音聞著他身上濃郁的脂粉香氣,仍舊不為所動。
陸淮書有些惱。
他都這般低姿態,她什麼身份,敢與他拿腔作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