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雲澤至掌燈才回,剛到門前,未待下馬,已有小廝上前報信,得知寧玉醒轉,疾步轉進,未等接近園子,遠遠已見祖母的僕從等在外邊,無奈只得先往回走,卻在半路被父親差人攔下,便又轉到書房。
父親言簡意賅:“那日之事,你有何話說?”
上官雲澤知曉理虧,卻不覺有錯。
自己對這妹妹的感情,已經不止一次對父母明確表達過。
婚約非他自願,拒絕機會的錯失更是如宿命那般陰差陽錯,如今橫亙在眼前的阻礙日益堅固,抱持在心中的堅決也正被時光一點點消耗,再是不願承認,他也明白有些東西終將失去,在那之前,他仍想抓著,即便只剩一縷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殘念。
見兒子未有言聲,父親上官傑再度開口:“既不爭辯,日後再有此類事情,落在身上的可就不止柺棍了。”
上官雲澤怎會不懂父親的話。
今次妹妹替自己擋的是祖母的柺棍,日後真再有落下來的,非但不止柺棍,打的更不止他一個。
人稱“上官家長公子”的上官雲澤,只因嫡長子幼時夭亡,庶出的他被印在正妻趙氏名下,承襲嫡長子名頭。
雖是側室所生,生母周氏卻是當朝工部尚書的女兒,比之趙氏的商賈出身,門第不知高出多少。
上官雲澤說是隨趙氏起居生活,最初卻只肯稱呼趙氏“夫人”,而仍叫周氏母親,縱然因此屢屢被父親杖責教訓,仍舊長時不改,為了磨他性子,當爹的最終狠下心來,早早將其扔去馬隊吃住,同吃同住沒有優待,與一般夥計無異,如此霜打雨淋熬下來,根骨奇正的小子,倒還真就歷練出來了。
歸來兒郎十五歲,身姿挺拔,劍眉星目,又得家世加持,甫一露面便引桃花紛至,而無意間當的一回英雄,更是直接得了名門閨秀垂青。
彼時的兒女情長如何比得上策馬遊歷的自由,凡遊說親事的一律拒之,縱是父母來勸,亦是冷臉。
那次冬夜,飲宴歸來酒力上湧的他,一時興起竟翻上牆頭,於家中各園各屋間騰躍遊走,以嚇唬守夜的丫鬟小廝為樂。
正覺暢快歡愉,突見幾枚石子兒不知從何處接連甩來,自是傷不著他,但一瞬的分神,倒是腳下一空,因而摔入一處園中。
定睛細看,瞧見距離自己摔坐的地方几步開外,有一披著紅色斗篷的小丫頭,站著還不及旁邊的園燈高。
一時玩心更盛,也不忙站起,依舊坐在地上,只笑盈盈地直視那娃娃。
娃娃雖不近前,卻是從斜背的小兜裡往外掏著石子兒,再繼續丟來,距離縮短目標固定,卻也百分百命中。
見他起身,娃娃不喊不跑,仍舊堅持。
他被徹底逗笑,抬腿邁步徑直站到娃娃面前,低下頭,藉著園燈火亮,終於瞧仔細了,小臉紅紅,黛眉彎彎,毫不躲閃與自己對視的那雙清澈美目,星芒閃閃。
居高臨下的他正待開口,不料小人兒朝他腳面一跺,轉頭便跑。
彼時他還不知,毫無力度可言的一腳,實則千斤重,至此將他釘在了那個冬夜。
目送小小人兒跑上游廊拐個彎沒了蹤影,而牆外則隱隱有人聲漸近,竟是“打賊”聲此起彼伏,猜度這裡是哪房女眷所在,自身確是不妥,當即閃身躍出,快速退離。
是夜家中紛擾半宿,到處尋闖宅賊人,已然回到自己園中的上官雲澤,也是睜著眼睛到天明,想到那個大膽的粉糰子,不覺輕笑出聲。
如此又過三天,正與祖母說話的他,見一丫鬟來報,稱“寧玉小姐又不好了”。
自小,祖母在他心目中,是比肩英豪沉穩堅韌的人物,幾時見過如今日這般緊張,甚至都顧不上答他“寧玉是誰”便領著沈媽媽匆匆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