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雖有六省之目,而權重者不過尚書、門下、中書三省而已。尚書省領吏戶禮兵刑工六部二十四司,長官尚書令總領百官,儀刑端揆,是真宰相也。高祖皇帝曾以此職賞太宗,太宗即位,遂不復授人,以其副職左、右僕射分領省事,為宰相者加“同平章事”銜,不加者但掌省事,不得至政事堂參軍國大政。
中書省掌軍國之政令,入則告之,出則奉之,佐天子執大政。門下省掌出納帝命,總典吏職,贊相禮儀,佐天子以統大政。凡軍國之政,侍中(或門下侍郎)與中書令(或中書侍郎)總統,坐論而行之。(注:侍中、中書令因與尚書令同品級,故亦多空置,也以副職侍郎代領省事)以地而論,中書更近天子,然以職權而論,門下有封駁可否之權,所以政事堂開始是設在門下省,到高宗時卻吃中書令裴炎移到了中書省,張說又將“政事堂”改作了“中書門下”。雖則如此,門下長官依舊是左相!
所以韋保衡與路巖在政事堂裡是小事則小爭,大事則大爭,中書所出之令,門下多攔著不放,鬧得不可開交。現在路巖是走了,於琮卻坐了過來,依舊是尚書僕射、門下侍郎,以兩省壓一省!而且在這廝的拜相詔書上有“勇退無儔,謙光有裕”一語,這話固然有告誡此公“勿爭”、“謙和”之意,可是也未必不可以此為盾與自己爭鬧,畢竟天子都明白稱頌他於琮“勇退無儔,謙光有裕”,有了紛爭完全是自己咄咄逼人之故!這個道理韋保衡是慮得明白的,於琮便是與他爭他一時也得忍著。不過於琮這廝猾賊得很,自己不爭卻使了下面人爭,這也罷了,真正讓他不可耐的是他的座師禮部尚書、同平章事王鐸!
天子未命新相,閣中便是三人,於琮以官以年,這老子以師以年,宛然堂上公婆,將自己這個中書堂老只作子弟新婦!禮大於法,師尊於官,這老子又不勇退,又不謙裕,六十一歲的衰年猶是少年狂態,端居則意氣洋洋,臨事則捨我其誰!有時真是弄得他坐不敢坐,論不敢論,惱不敢惱!師徒第一次起爭執還是為了蕭遘——
三人會食鳳閣中,便說起翰林院有一學士空額,韋保衡是心中早有人選,也早放出了風聲。沒想王鐸舉著箸便道:“舉賢不避親,老夫以為無逾起居舍人蕭遘者!”於琮便和道:“蕭氏天下名族,六葉相家,舍人更是形神秀偉,文章絕倫!京城人謂:丹鳳門下丹鳳過,望仙樓外仙望樓——信哉此言!善哉此舉!”(注:大明宮南城四門,自東至西為:延政、望仙、丹鳳、建福)
韋保衡心中著惱,手指一鬆,玉盞便跌在了案子上,卻慌手扶起,抬手謝道:“適才思及公主,一時失神!”又問道:“恩師適才可是言翰林學士一事?學生亦以為無逾劉舍人(注:劉承雍,劉禹錫之子),此君才性文章,極肖其父,度支公(劉鄴)前薦於我,我疑其有私,不之信,及見其人,遂有對古人之慨,故用為起居舍人!恩師既可,想必於堂老亦當玉成!”(注:劉禹錫與劉鄴父劉三複聯宗,認為從弟)
於琮不說話,低著頭品酒。韋保衡道:“據劉舍人講,太原太尉當年的祭文,還是其父代為執筆!(注:王鐸伯父王播,生爵太原郡公,死贈太尉)”王鐸卻鄭正說道:“老夫薦的是蕭遘!”韋保衡道:“恩師,學生之弟已在院中,今又薦用同門,無乃不可乎?且蕭遘浮浪,流連北里,何可大用!”王鐸道:“名士風流,自古皆然,何足為累?但為國家得才,有何不可?漫說劉承雍不及其父,便是及之,亦不可入,無為人牽鼻!”
韋保衡壓不住火,便道:“學生雖不才,乃堂堂中書宰相,此鼻何人敢牽?恩師言其不可入,學生實在不解,願分明開示!”王鐸道:“二王八司馬之罪,汝不曾聞之乎?事雖久遠,可朝廷未曾昭雪,彼輩猶是罪人子孫,豈可使復入近密之地?”韋保衡道:“若遠論父祖之罪,則天下無罪者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