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山是道家聖地,難見佛寺,武當山脈東端的薤山寺廟倒有幾處,其中最著名便是承恩寺,據說原本是隋煬帝長女南陽公主隱居療養之所,後來施為佛寺,故有承恩之名。隋亡公主死,寺廟衰而不敗,一直延續下來。皮日休與處洪和尚是十幾年的交情,三年前船下竟陵拜丘墓,不再返船,順流便往鄂州拜座師,失之交臂,這回近了,卻不想錯過。船到谷城,才過了午,皮日休安頓好騰氏,鄭準跟著,便騎著驢尋了過去。
今年的日頭毒,三月下旬的日頭便有些晃人頭眼了,行到山道上卻別有氣象,山風搖盪,百體皆寧;草木濃翠,滿目生怡;花開不擇高下,鳥鳴不辯遠近。鄭準大概是才離了爺孃,一路上都沒什話,聽到山上有鐘聲傳來,驀然問道:“先生,佛陀與聖人何別?”皮日休道:“佛陀似山果,聖人似禾稼!”鄭準道:“一逸一勞乎?”皮日休道:“佛陀亦不易,聖人亦不難!行道不同,居地有異,論其本心,相去不遠,皆是勸民向善行善!”
鄭準揖手道:“弟子記著了!”卻不由得一嘆。皮日休在驢背上問道:“汝何嘆耶?”鄭準道:“勸百姓向善行善易,勸豪貴向善行善難!如我爺孃,人不勸而自知善;固始二閹,佛陀也好,聖人也好,誰人勸得?”皮日休不喜歡這話,不過也無法辯駁,悶了好一會,才道:“平安,何謂聖人?知其不可而為者也!你大好少年,正當奮發有為,安可道此喪氣之語!”鄭準低頭自罪了兩句,便不說話了,他一回家,面對著爺孃,面對著同樣苦捱時日的父老兄弟,他能不喪氣麼?
山路到了開闊處,皮日休跳下驢背來,也辛苦了這畜牲。沒行多遠,驢子不知是蛇嚇了還怎的,撂開蹄子便竄到旁邊樹叢裡沒了影。鄭準在家是看管牲口慣了的,知道牲口逃山便難尋,嚷一聲便追了上去。皮日休沒奈何只得站著等,等了時候,鄭準不見,身後倒起了笙鼓,一會,人就過來了。頂在前面的是一個摟抱著香爐的矮瘦老頭,花白的鬍鬚塞了一胸。後面是一張硃紅大香案,由四個青壯男子穩穩抬著,上面放著幾大盆肉食和酒。後面是三個鼓吹,擊鼓的那漢身材魁偉,左邊眼角有一大塊連鬢的青色胎記。還隔了十餘步,皮日禮便揖了手。那老子看了他一眼,卻不答話,魔怔怔地往前走。其他人也是斜著眼看他,不說話。
擊鼓的漢子卻開了口:“客官,山上險惡,回吧!”皮日休便隨在後面道:“壯士,前面不是承恩寺?”青面漢子一邊慢節奏地打鼓,一邊道:“知道是承恩寺,怎的還敢上山?”皮日休道:“這話怎說?”青面漢子道:“古寺多妖魔,山深藏虎豹!”妖魔倒不怕的,皮日休露了些笑意,問道:“那壯士這是何往?”漢子也露了笑,道:“賂一下妖魔,以安村坊!”
“這承恩寺裡可有一個處洪老禪師?”
“豬紅和尚,牛黃道士都有的!”
再要問,青面漢子便不說話了。皮日休回頭看了看,鄭準還是沒有出現,太陽已經觸山樹了,也不管許多了,先到寺中,老和尚在,便依原來的打算在山中歇上一宿,不在就趁早折返,鄭準村野中生長的孩兒,人又聰慧,不倒的便真遇上虎豹。
薤山畢竟是武當山尾端,承恩寺也畢竟是隋家舊物,遠望著倒還有些氣勢,到了近前便大覺衰破,寶頂無光,簷瓦失色,院牆殘破,狐鼠亂竄,皮日休都有些懷疑青面漢子所說“古寺多妖魔”是真話!一行人到了山祠門口,停了笙鼓,齊刷刷跪下。那老子便伏地上道:“山下愚民進奉晚膳一案,還望祠中各位大王、道爺、禪師受用!”這喚得也有趣!
沒多會,門裡躁騰騰起了人聲,皮日休側身遠站在院牆下,看不到人,只聽出來的人嚷道:“好老子,你倒是有孝心,抬進來吧!”這聲音很粗野,完全不像是個老修為的。那老子站起身來,四個抬香案的起來便要往裡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