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日休這兩天哪也沒去,還就真真呆在了都亭驛中,一者是怕宮中來宣,二者騰氏身子也不好,像是水土不服,又像是有了喜脈。這天日昃時分,才歡喜送了醫待詔出來,便看見一著緋的敕使下了馬。騰文規笑著說定是來宣的,雙喜臨門,還果然就是了,宣他明早入院試製!騰氏本來精神厭厭的,即時便振奮起來,與阿蘿伺候著沐浴梳洗了,又在衣袍上撲了些香粉,丈夫在榻上起了鼾,她還睜著眼在黑裡念頌著佛號。第二四更鼓才響又下了地,又是好一陣忙亂,都亭驛離大明宮可遠,一在城南,一在城北,五更鼓沒響便將丈夫送出了館驛門。
街上到處都是清清亮亮的,初夏的平旦便是如此。泛著藍光的天幕上,最耀目的還是那顆天中的北極星。而在月初,眉樣的月亮很容易便會隱沒掉,或者被一株街樹的冠葉所遮,或者被一個高峭的塔尖所擋,或者被一角青簷所攔,更或者被街面上遊走的燈火——曲巷裡一聲狗吠三處雞鳴所掩。
長安城的街面不是磚石的,但是在這個時分,馬蹄在泥土上踏出的聲響還是很響亮。特別是對於坐在馬上的人來說,皮日休並不討厭這個聲音,因為這個聲音告訴他這不是夢,他確實在一步一步走進杜工部詩中的“九天閶闔”,走進李謫仙詩中的“玉京”,不多時後他將出現在翰林學士院裡,與有唐以來的眾多賢達古今相接,他將走過他們走過的路徑,走進他們走進過的院宇,坐在他們坐過的榻席;幾天後,他還將宿在他們宿過的床榻;在某個悠長的夜晚,他將受到天子的召喚,談談歌詩,論論政務,燭窮語長,濡紙以繼。這些都是真實的,就如將要升起的朝陽。
皮日休就在這樣一種狂迷的狀態中到了建福門外(大明宮南城西一門),候了半個時辰,門內走出一個綠衣宦官,站定一挺胸便喚道:“入翰林院試製官員沈雲翔、裴渥、皮日休何在?”三人先後上前應了。宦官也不多話,便往門內引。
此時東邊已是一片爛漫的霞光,雄偉壯麗的含元殿沾染了朝暉,有了幾分柔和。可隨著步子向前,人就吃它巨大的陰影所覆蓋,便有了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入了昭慶門,由外朝進入了中朝,東邊宣政殿上的朝暉愈盛,而其所投下的陰影也愈發濃重。由光順門進入內朝,紫宸殿吃左近一座宮殿遮了大半,只能望見五光十彩的殿頂,卻愈發使人生出玉京之想!
“此便是延英殿了!”
接引的宦官指著相遮的宮殿開了口,隨即將麈塵向左一揮,道:“翰林院還在前面!著意了,大內禁地,不宜張目四望!”皮日休三個流矢低了頭,隨著繼續向前走。只覺得花磚道上時明時暗,光影參差。鳥聲婉轉之中,似有樂音,又似有佛音。路徑向左拐去,走了一段路,漸漸到了城牆腳下。接引的突然回過頭來說:“止,到了!”三人都抬了頭,只見高大的城門上懸著一塊大匾“翰林之門”,城門以內隱約可以看見院宇。皮日休以前只聽說翰林院在大內,靠著西面宮牆,卻沒想竟是建在夾牆裡面。
很快,門內閃出一個著深緋的宦官,頭大身小,下唇厚重,帶著些憨笑看著他們。接引的道:“這便是押院使了!”李順融走了出來,向後一指道:“三位大人,可知此間是何處?非人間也,乃九天之上,星官所居!”一笑,道:“不過正式入院之前,公等還得努力一番,聖人早擬好了目,三篇詔,兩首詩,請!”說完傴身向前一引,輕巧的跨過了兩道門檻。
夾城廣近四十步,比想象中要寬大多了,朝陽未及,夜氣猶存,竟有幾分涼意。皮日休飛快地掃視了一眼,隔著花樹,右首不遠有一排宅子,大概便是學士院了。門內相對著一帶廂房,從形制上看,分明是雜屋,大概也是他們的試製之所了。
皮日休隨著指引進了一間房,裡面陳設至簡,不過一席一案,案上筆墨紙硯都備齊了,過去坐了,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