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頭臉還是身形,許建這個人都尋不出幾錢幾分的聰明狡黠來,相比他那同樣看著憨實的從弟許唐也要輸上不少,年前在黃巢莊上打製那幾杆馬槊時,許唐便是明扯肘暗咬耳,既不懼違法犯禁,又何必下磨山的!違法犯禁他其實始終是怕的,可受了人的好便沒臉拂人的意,幾桿馬槊,又在他州外邑,打了便也打了,都是他黃家的人,誰知道的?不成他黃秀才還跑去告官?後來回了宋州,朱溫一句話卻問出了他一身的汗:“你不怕黃秀才告官,若黃秀才怕你告官卻怎了?”是呢,若是黃秀才怕他告官,自己四個豈還有命回宋州的?殺翻在莊裡,又誰知道的?
因此看到劉塘跨進他的鐵匠鋪時,他是又喜又懼,喜的是故人來訪,懼的是不知他為什而來!問了言語,他便似口裡吞了赤炭,怎麼著也回不出一個囫圇話來。說去不了,情面上抹不開,黃三哥對他不錯,酬金也給的厚實!而且估計劉鉅野也不肯罷休,這廝可不良善,嘴大牙長,自己既擰他不過,也說他不過!思想來思想去,索性就不理會了,他一手鉗,一手錘,鏗鏗砰砰的重新幹起營生來!
劉塘吃完竹筒裡的酒,從門坎上站起來嚷道:“啊呀,我說兄弟,有什難處便開口,三哥莊上馬沒蹄牛沒犁的,日夜相盼!”許建手上不停,嚷道:“我一隻手掄錘,充得什急用!”劉塘道:“還有許唐嘛!”許建道:“他人在蕭縣,各有爺孃的,誰做得他的主!”鐵塊暗了,塞進爐裡城,又鉗出一塊赤紅的來。劉塘道:“且住了,捶得人心躁!什時走的?”許建停了手,錘子卻沒有擱下,道:“劉哥,你予我一句實話,三哥打製禁物做什?”劉塘道:“什的禁物?鋤還是犁?”許建道:“你自知道的!”
劉塘道:“我知道什?噢!你說年前那幾杆傢伙什?什的禁!你不知道麼?孟七在長安武舉不第,便是器械不熟,三哥見文路難走,有意走武路,六哥也是好手段,知道你有這雙手,又是自家兄弟般親愛,不會背脊上搠刀子害人,這才開了口!過後便往縣衙錄了冊,是什他孃的禁物?”許建道:“今番不相干麼?”劉塘道:“不相干!”許建道:“不相干——曹州沒鐵匠?來尋我!”劉塘道:“是呢!曹州沒鐵匠?我兩腿無蹄,奔的什鳥勁!可三哥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如今荒歲,也不知你過的如何,死活攆了我來!要一早知你沒情義,粟米心,誰他娘肯來?”嚷完氣沖沖出了門,蹲到階上去了。
許建心煩意亂的捶了幾錘,撂脫了手,走到門口道:“劉哥,話既恁的說,我便隨你去!”劉塘回頭道:“你不去也罷的,我回去好拿話填三哥的口,他只一味說我無賴沒臉!”許建道:“我去!屋裡與我爺說一聲便走!”摸著胸口說,黃三哥確實不虧他,那些時日也確實過得快活!收拾兩樣趁手的傢伙什,便往後屋辭。
許建這屋子簡陋得很,前面三間做店鋪營生,後面三間吃睡,聯上兩道土牆,中間便是個柴禾院,無花無樹,有用無用的雜物起堆,佔了近三分之二的面積。他爺五十來歲,說老不老,說病不病,不在後屋土榻上躺著,便坐到前屋扯風箱,只要聽說他是去做活賺錢,便恨不得在他屁股上甩上兩鞭,唯恐他走的慢了,失了財主!
才從後屋出來,許建便又想起了一件事,便站著喊道:“爺,朱三來取傢伙什,便將了予他,錢收過了的!”他爺便在榻上嚷:“朱三?哪個朱三?”許建道:“朱溫!”來回扯了幾句,一側頭便好不吃唬了一跳,不知什時候朱溫已經坐在左邊牆下的柴堆上了,沒聲沒響的正望著自己笑。
“啊呀,唬殺個人!怎的不走門?”
朱溫攬衣跳下地道:“門前蹲著獅子,不敢走!”許建道:“什的獅子?”朱溫道:“穿衣獅子,赤袍赤須的!”許建道:“穿衣獅子,你倒會比方人,曹州來的!”要說告,卻聽見範權在外面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