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州、曹州以及西邊毗鄰著的滑州、汴州,東到鄆州的鉅野澤,全是平原地方,處在黃河與汴河、白溝所挽成的“眼晴”裡,各州百姓往來遷徙得很頻繁,像尚君讓這種江湖人物,從大都會的開封城到盜賊成群的梁山哪兒沒去過的。(注:梁山在鉅野澤北岸,鉅野澤又名大野澤)
冤句就在白溝北岸,離尚君讓家一百多里,中間的路徑他與黃皓是相互間走得爛熟了的,一天可至,他卻故意在野店裡住了一宿,暮夜相投,又無急事,便形跡可疑了!
第二天望見黃家莊時天光也才大亮不久,日頭上天,風便暖了,又是一個明麗的春日,好像一切都在變得美好起來。牯牛在草上悠著,黃鸝上了背,田間林中人影憧憧綽綽,嘶啞粗戾的男聲,清脆嬌嫩的女聲,成了百鳥的陪臣,便沖和了,一點也不擾動人的情緒,這情緒就像空中的雲、鳥,在飄在飛,卻感覺不到飄與飛的艱難。對於現在的尚君讓來說,最輕快的情緒也要比往日重上三分。
“劉塘——劉鉅野!螞蟻咬住鳥了?”
聲音是從近處一畝大田裡傳過來的,麥田左近有五六個人,都在忙著,吼話的漢子正側肩挑著大桶走下隴去,尚君讓經他這麼一喊也住下腳了,這聲音倒是洪亮得很!
“劉哥,牛吃麥了!”
又一個喊道。對面田隴上站著三頭大青牛,其中一頭將前蹄下了隴,左近壠上好像躺著個人。挑桶的男子又吼了聲:“劉塘!”那躺著的便跳了起來,炸雷似的嚷道:“孟七!你只管朝我吼什鳥的?牛要吃麥,妹要嫁郎,我奈何得?”說著,不情不願地趕起牛來:“喔——喔嗤!”牛卻不理會,只管使舌頭卷割。那孟七道:“劉塘,你恁大條漢子奈何不了一頭戴角的畜生?”這大漢回嘴道:“我恁大條漢子卻奈何一頭戴角的畜生作什?”一屁股又坐下了。
“好!你如何跟三哥說的來?”
“我說什的來?三哥也是糊塗,我便說說,他倒當了真!他孃的,有人吃酒玩骰子,你我挑糞肥麥子!”
那孟七給這話一堵,便扭頭使人道:“劉信,去牽牛!”一個小廝便蹦躂著過去了,突然又站住問道:“孟叔,我爺牽不牽走?”眾人聽了都笑了起來,劉塘嚷罵道:“劉信!誰他娘是你爺,我他娘還想認個爺呢!”說完他自己倒先嗤地一聲笑了。遠處一個拄著長瓢的喊話道:“鉅野兄弟,你回去歇歇也好,順帶將眉壽喚過來!”劉塘道:“黃四哥!你這人便喚得不對了!”他笑過之後好像心情便好了很多。
“怎的說?”
“怎的說?田裡長草長蟲,你們知道,這莊上的草蟲長得恁兇了,你們卻不知道!要喚黃大郎過來挑這雙桶,嘿嘿,除非舀糞瓢的是林呆子!”黃四道:“這便怪了,眉壽與沖和往常可有些冷臉。”劉塘道:“四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林言那小子一過來,曹家那花面丫頭不就跟過來了?那這黃大郎如何不得過來!”眾人又笑了,那孟七卻道:“劉塘,你這舌頭也犁得地了!”他肩上換了副空桶,箭步如飛的朝尚君讓這邊過來了。那小廝將牛拉上了隴,劉塘就高歌起來:“天恁低,地恁小,谷恁少,壓住我角,盤住我腳,填了阿爺一肚草!”這詞倒有趣,尚君讓不覺一笑,孟七跳上隴,望著尚君讓道:“兄弟,哪個莊上的?怎眼生得很!”尚君讓叉手道:“濮州尚君讓,來投黃三哥的。”言未畢,黃皓他四叔便接聲嚷道:“莫不是尚二哥?我是黃揆,黃皓他四叔!”
黃皓的爺在家中是庶長子,黃皓大大小小的叔叔有七個,尚君讓都沒有正經見過,聽了聲音一時對不上來,當下便應道:“四哥!君讓失禮了!”孟楷見是相識,通了姓名,喚劉塘領著往莊上去,人卻沒應。黃揆嚷道:“我領罷了!”尚君讓道:“四哥,也不須人領,我識路的!”揖了手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