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復光這些年的俸錢多少是留了些,買新宅子的錢卻遠遠不夠。第二天一侵早,楊復光便回了自己的舊宅子,同坊,只是不同南北。這處小宅子本來是他孤身時租下的,後來養了孩兒索性便買下了,現在孩兒也長成了,便愈發顯得窄小了。楊守宗四個動手掃除了一番,耐不住都走出去了。
楊復光一個人在屋坐著,他也不想出去,怕遇見鬧心的事,也怕遇見鬧心的人。呆坐了半日,才想起既是落了職,便應該往內侍省伺候的。內侍省下有掖廷、宮闈、奚官、內僕、內府五局,是內侍的正經衙門,最高長官為內侍監,雖然權勢全然比不得中尉、樞密使、宣徽使,但仍掌著天下所有內侍的冊籍,獎懲升降也在其職權之內,也因此內侍監一般由左軍中尉兼任,以免出現有人犯事而內侍監不敢管的局面。
如今的內侍監便是左軍中尉劉行深,這老子自然沒有呆在省中,省中都由幾個內侍勾當著。楊復光一連幾日都往內侍省伺候,楊復恭也不來尋他。沒兩天楊守節、楊守宗、楊守厚、楊守立都入了神策右軍。幾人回來都說田軍容人極親切,言語間對楊家極為尊崇。
這一日,楊復光坐在內侍省庭中和幾個老內侍閒話,突然聽外邊小內監嘁嘁喳喳地鬧了起來。揪了幾個來問,都說:“田中尉兼了左軍了!”幾個老內侍聽了也呆了,自從分設左右兩軍中尉以來,何曾有過這等事?
“那樞密呢?”
“樞密還是楊家。”
楊復光聽了心中也不知是什滋味,失望是有的,但更多的是震驚。分設左右中尉本來就是為了分權制衡,現在一人兼了,還分的什左右。田令孜只領右軍便跋扈如此,往後可還了得?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卻也不敢有旁的言語了。
眾人曬了一陣子太陽,年老的都有了睏意,合了眼。楊復光卻被這春光烘得暖躁躁的,踱到小內監中間看他們下象棋。正看在興頭上,只聽一個人喊他。抬頭一看,卻是劉季述。當年他監成德軍,劉季述監幽州軍,兩人是見過的。
楊復光流矢致禮,他現在無權無職,劉季述可是押著翰林院。劉季述不敢受,慌忙避到一邊,長揖了,又道:“季述耳背,適才乃知道兄長回了長安,還望兄長恕罪!”又揖。楊復光道:“豈有此理!”相對一笑,便相隨踱到一邊說話。兩人其實也沒什可說,劉季述便將出學士院的瑣碎事出來調口,翰林承旨盧攜如何專斷,蕭遘與孔緯如何鬥氣,王徽與沈雲翔如何龜兔同籠,末了才點了點田令孜的事,最後道:“兄長,我這押院使怕也做不長,想得個好去處,到樞密跟前又說不得話。”尷尬地笑了笑。
楊復光也是一笑,卻又是踩著他找林子恪的。翰林院押院中使都是中尉的心腹體己人,田令孜要換人也在情理之中。他點著頭道:“人不都說,你是劉軍容養的兒麼?”劉季述扯著衣襟道:“我有那福?我有那福?”退食後,楊復光還真個往楊復恭宅上去了。
還沒到宅門首,楊彥博便迎了過來,問有沒有看見他爺,宮裡宮外到處也沒尋著人。楊復光道:“也不須尋,出不了事!”這廝心高氣傲,為人所戲,一時如何受的,這時多半是尋僻靜處舔毛舐傷去了!折還家推門進去,卻發現人就在他屋裡坐著,燈也沒點,好不唬了他一跳。楊復光也不多說話,將燈點著了,便看見了楊復恭那張雪白的臉,表情凝滯,如對冰霜。楊復光咳了一聲,背身去開酒罈:“也是巧了,路上果酒沒買著,倒買了你愛吃燒酒!”燒酒醉人,恐孩兒貪嘴,他是從不往宅中買的。
楊復恭臉上露了笑,抖了抖紫袖,起身道:“我明兒與你安排一個去處!”楊復光道:“那好得很,也不拘什地,有事壓身便好!”篩了碗酒捧了過去。楊復恭卻不接,冷聲道:“吾家好吃燒酒,可也不是什鳥的燒酒也吃!”袖子就是一拂,將一碗酒打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