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法把自己的胳膊抽出來,想不出該把它們放在哪兒,桑法用自己的腿走路,很快就忘記了該怎樣行走,她的腰彎了下來,在一條人來人往的街上,她用手掌撐著自己的身子,她四肢著地,就這樣爬行著,人們都避開她,大叫著避開她,他們的身子當然走開了,可視線還緊緊鎖在她身上,桑法以為這些人在與她打招呼,她當然便看過去了,視線有了交流,這些行人立刻就把眼睛挪開了,他們的叫聲更悽慘了,而桑法還在地上爬著。
她忘了,自己是何時下來的?家裡的門是如何開啟的?也許她沒用手把這扇門開啟,自己的雙腿擅自行動了,也許門沒關上,也許有人進去了,那些人正坐在自己家裡,享用自己的晚餐,佔據自己的床鋪,可她的鑰匙呢,這次也丟了,她該把手套拿來,她在地上爬,可只有靴子,沒有手套,它們要鬧彆扭了,馬上就能聽到。人群被分開了,有人從裡面走出來,他們小心翼翼地走著,試圖接近桑法,或許要將她抓住,她爬得太快了,從人們身邊溜過去,她立刻又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衝到馬路上,路上的車輛立刻停下來,車子裡的司機將腦袋擱在窗戶上,罵罵咧咧的,桑法走過去,爬到車子上,順著車玻璃向上爬,司機大吼著跳下來,抬頭去看桑法,他禁不住張開了嘴巴,桑法知道,他想吃東西,她隨手撿起車頂上的一塊小石頭,丟進司機嘴裡,他捂住脖子,不停咳嗽,一隻手扶住車窗,那些人跟過來了,想抓住自己的人,桑法想求饒,可她實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她張開嘴巴了,沒人能聽清她在說什麼,在它們眼裡,她只是一匹馬,永遠是一匹馬,她盡力發出野獸的怒吼,可人們認為那是亂糟糟的馬叫,她儘量露出野獸的獠牙,可人們堅信那是腐朽了的木頭,桑法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野獸,也許,她的確是一匹馬,她不願承認的事實,只是一匹稍稍強壯些的馬,這裡有動物園,人們都去欣賞雄偉壯碩的猛獸,這裡有馬廄,人們都去踩這些牲口的腦袋,這裡有數不清的人,數不清的高樓,但她永遠找不到獨屬於自己的歸宿,它們能飼養所有野獸,圈養一切奴僕,可它們絕對容不下這樣一匹馬,一匹怪異的野馬,桑法要跳進人們鄙夷的目光裡,如果能這麼做,她一定會這麼做,她在做夢。
她感謝這些人,感謝這些憎恨著她的人,這算不上它們的錯,是她闖進了它們的生活中,她和它們的世界格格不入,這不是一道題,誰都沒犯錯,桑法希望自己的人生能是一道擁有固定答案的問題,她會立刻翻出正確答案,對照著寫上個完全錯誤的可笑結論,等著象徵錯誤的符號落在她腦門上,如此,她便心滿意足了。
桑法知道,自己是匹馬,就和那些人一樣,蹲在地上的馬,她要站起來,筆挺地站著,她站了許多年,努力站著,可她站得不算好,她比不上那些運動員,又不如那些猛獸,到最後,她連馬都做不成了,她被所有生物排斥,被夾在正中間,誰都不願看她,彷佛要玷汙了自己的雙眼,桑法知道,這怪不得它們,它們從早到晚,一直在路上狂奔,它們的尾巴甩動著,它們的嘴裡叼著今日要用到的工具,桑法不會怪它們,它們和自己一樣,只是蜷縮在馬廄裡的野馬,無人問津的野馬,早已沒了思索的力氣的可憐野馬,所以,她仍要這樣走,用兩條腿走路,就像她曾做過的那樣,她以後仍要這樣做,桑法用兩條腿走路,甩動自己的尾巴,桑法跌跌撞撞地走著,人們都憎恨她,嘲笑她,它們也是馬,自然不願看到人,更不願看到想成為人的劣馬,桑法愛它們,愛著它們冒著火的雙眼,愛著它們扭曲了的面孔,桑法仔細聽著它們忿怒的吼聲,這是一首為她而作的送別曲,她要消失在人們的世界中,消失在自己的夢裡,在最後,她要肆意奔跑,她要用盡最後的力氣,這路上沒了方向,可她還要跑,為她曾見過的一切事物奔跑,為她未見過的一切事物奔跑,像運動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