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重幻輕斂眉頭,失神地拂過自己頭部已然被壓制下去的異動,心口處因為劇痛所引起的顫動也業已平息,而所有自小到大關於額頭青蓮印記的往事卻一瞬間都湧上心頭------
五歲之前的記憶對趙重幻而言卻是霧中看花,不可琢磨。
關於年幼,除了那場潑天的烈焰大火,和她充滿惶遽地在山林裡跌跌撞撞奔跑的場景外,便再無一分一毫有效的資訊。
她的人生,真正始於文師叔的援手——
十二年前,風過輕寒的秋日夕陽中,江西吉州廬陵的大街上。
廬陵古郡,山清水秀,人傑地靈,江南望郡,蘇東坡稱其為“巍巍城郭闊,廬陵半蘇州”。
廬陵城繁華熱鬧的大街上,一位小小孩童衣裳襤褸、漫無目的地閒走,只為尋到一口可以果腹的口糧。
四下人聲鼎沸、車水馬龍中溢位的食物香氣如同致命誘惑,蘊著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將孩童的目光勾住。
她仰著佈滿汙灰的小臉痴痴地望著餅鋪上熱氣騰騰、柔軟暄乎的炊餅,肚腹中飢腸轆轆,但手中卻無半個子的大錢。
耳邊是別人孩子纏著家人吃喝玩樂的撒嬌戲耍之聲,而她惟有手足無措地這般立了三個時辰。
肚腹中飢餓的灼燒感已然退去,那是人餓到極限後身體的自我安慰,不必痛楚,不必難熬,只有時不時身體的乏力讓她瞳孔中不自禁生出小獸的野火。
她需要在徹底癱軟無力之前尋到吃食,這是小小的腦海中當時惟一的念頭。
終於夕陽將最後一絲雲彩燒盡,天依舊亮堂,但新月如夜眉已經襯了中天的眉眼。
炊餅鋪子最後一籠的炊餅依舊散發著新鮮出爐的香味,孩子知道再不去就沒有機會了。
小小的步子開始如同攀廬山般艱難卻堅決,待到半途孩子突然加速,一溜煙衝過炊餅鋪,然後便聽見鋪主一陣叫囂:“哪來的小賊?還不給我站住——”
廬陵這些年也是天不假年,常常旱災水災不斷,襤褸流民更是不計其數,飢餓到壯了膽子偷搶的孤幼孩童亦是時常可見。是故,好事者並無多少同情憐憫之心。
聽得鋪主斷喝,拔刀相助者良多。沒過須臾,那搶了炊餅便逃的孩子一臉恐懼又痛楚地被抓住了。
好事者吆喝廝罵著,如同對待流浪的犬隻。
“這誰家的醜娃?”
“太髒了!”
“這額頭上長的甚?這麼大個胎記啊?”
……
看客隨意嫌惡地議論著。
可教人意想不到的是,眾目睽睽下,那孩子竟還狼吞虎嚥將炊餅塞入口中,任憑周遭人如何廝罵仍倔強地抵死不撒口。
正待一陣擾攘,突然有個揹著竹製箱籠的俊美少年書生扒進人群一把拉過那孩子,大聲道:“爾等何以如此苛待一個孩童?他不過就是餓極想找點吃食,怎能這般打罵不歇,咄咄逼人?”
“小相公是慈悲心腸,要不你替這娃付了炊餅錢?”鋪主笑得市儈又精明。
其他人也起鬨哂笑。
少年書生毫不猶豫地掏出香囊,拿出二十文錢遞過去:“再給他來幾個炊餅,管他吃飽!”
“好嘞!”鋪主滿臉堆笑,服務態度驟然升級,說著回手就拿紙包裝了幾個炊餅,塞到那僵直怔愣的孩童懷中,“你這娃今日是有造化了,有人給你買吃食,儘管吃吧!”
孩童星子般的眸子滿是錯愕,直直盯著自己懷中乍然多出的紙包,暖和的觸感如同春日的花香教人戀戀難捨。
她不自禁舔舔唇,卻又似不敢置信般抬頭瞅瞅少年書生。
“吃吧,都給你吃!”少年書生微微一笑,俊美的面龐彷佛月色空明,大地流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