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子敬已經回到攬香樓,因為他委實不願與他的父親共處一室,特別厭煩看見對方穿著僧衣卻纏著妾室的可憎模樣。
留郡夫人遣人趕緊收拾院牆邊的狗血淋漓,還為他另安置了廂房,原先那間滾出恐怖頭顱的房間自然不會再住。
小廝領著趙重幻進去時,賈子敬正趴在案上調教他的促織。
見她進來,他歡喜地跟她招手:“今夜有宴飲,我也懶得出去湊熱鬧,莫若你就在此處戲耍一宿!查了一天的案子,也好歇息片刻!快,給小差爺上茶點!”
趙重幻看樓里人來人往,一時也不方便說話,便隨了賈子敬所言坐落下來。
趙重幻也探頭打量了幾眼他跟前的促織罐。
此罐似為澄泥陶製,質地細膩滑潤,色淡燻黃,古樸雅緻,罐身有二龍戲珠紋飾,龍紋清晰,有欲騰之勢。
“衙內這澄泥陶罐如此之精細,想來絕非俗物!”她好奇地邊說邊還伸出手指輕輕敲擊了兩下,鏘鏘嚶鳴,似有金玉之聲。
“喲呵,重幻對促織罐也有研究?這是宮裡御製的,上個月才賞下來的!”賈子敬說著突然壓低嗓音道,“你可知曉當今官家也甚愛火斗此物!”
趙重幻聞言心底一嘆。
正所謂“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
因為達官貴人熱衷此種戲耍之物,民間也是風行一時,是故竟有好事者或以三二十萬錢購得一隻促織,然後雕鏤象齒為樓觀來貯養此蟲。
臨安府一戶中人之家的資產概約三千緡,也就是三十萬錢左右,而一隻促織就價值一戶中人之產,其中奢靡浮誇之氣著實教人唏噓。
臨安府中許多人極喜養鬥蟋蟀,“促織盛出,都民好養”。街上專有促織市場,供愛好者選購。
每日早晨,多於官巷南北作市,常有十人組群火斗。而且因為玩者眾多,城外鄉民專有人捕了來城中售賣,並出現了專以馴養促織為職業的所謂“閒漢”。
而平章大人則是將此上升到了一個極專精的理論高度,親自撰寫了自古到今第一部研究促織的專著《促織經》。
趙重幻也曾讀過此書,書共二卷,分論賦、論形、論色、決勝、論養、論鬥、論病幾部分。
平章大人覺得促織雖為“微物”,卻有“似解人意”的靈性,尤其是二雄相爭的“英猛之態”,是其他小生物所不具備的,而這正適應了尋勝獵奇的“人之所好”,故君子“取而愛之”。
其實讀完此書後,趙重幻只有一個感受:賈似道心中大抵非常之得意——
因為整個廟堂之高,他可隻手遮天。
他必定自詡自己便是那隻左右群臣謫遷富貴,可以翻手雲覆手雨的雲雨之手。
就好似罐中促織,再如何逞兇鬥狠,你死我活地較量,最終的結局都是罐子旁袖手旁觀的主人獲得了利益,與它們沒有分毫干係。
而今日這場夜宴,便是對著所有權貴宣稱他在新帝面前的地位,他依舊是左右大宋朝局的一隻超然的手!
大宋交到如此之人手上也是前途堪憂。
她不知道伯逸之在北地是何種身份,但是必定是能夠到肱骨之臣的序列。可是他那般的人物,想到的卻是“為民”,與大宋朝的頂級權貴們真是南轅北轍。
也不知他們綁架王應麟之孫到底所為何事?還有文師叔親自出馬可有查到什麼?
今晚非得盤桓在此處了,也好,趁夜探一探平章府也是絕佳機會。
趙重幻呷了幾口小廝送上來的茶,默默注視著賈子敬的動作,腦中信馬由韁地胡思亂想了一番。
“你看我這隻火烈王,鬥起來跟一團火似的猛烈!”賈子敬笑嘻嘻道。
趙重幻勉強笑笑,等了片刻,神情嚴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