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主事唐學孝前一日隨大部隊一同來到渝川縣,眼下正在驛館中修整。他進士出身,四十來歲年紀,戶部尚書和一干官員落馬後,他與新任戶部尚書一同調任戶部,又很快奉皇命南下。這幾日的路程是依照行軍速度趕的,好在他自幼文武兼修,只是微微疲倦,於是便趁夜色巡視縣城。
他本是想要領略一番《地物志》中描繪的西南美景,哪想到邸報中豐饒富足的渝川縣竟是這樣一番賦稅繁重、民不聊生的景象!這知縣王福山竟還是武成三十一年的進士?唐學孝只覺羞愧不已,一夜未眠,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寫了一封長達十頁的奏摺準備上報。
“唐大人。”玄天承微微頷首示意,開門見山道,“昨夜……恐怕沒睡好吧?”
唐學孝臉上有著恰到好處的恭敬與矜持,讓人既不覺得諂媚,也不覺得自傲。他清澈的眼睛中流露出沉重的哀傷:“下官沒想到,渝川會是這樣一副光景。”
“不止渝川,西南諸縣,或多或少都有這個問題。”玄天承擰乾了毛巾,放到一邊架子上,用靈力將手烘乾。他請唐學孝到椅子上坐了,繼續道,“西南勢力龐雜,大人還是不要輕易遞摺子,這起不了任何作用,只會引火燒身。”
“哦?”唐學孝聽出鎮北侯話中拉攏之意,不由起了思量。他心知肚明自己能做這戶部主事靠的是吳平雲的舉薦,多少也承了鎮北侯的情,此來西南是身負重任,若抓住了機會,往後便可青雲直上,有的是施展抱負的時候。鎮北侯雖為一品武將,但也是正經進士出身,甚至比他及第年份還早,絕非只知舞刀弄槍的粗人。他聽聞了縣城門口的事,打心底裡十分欣賞這個比他小了十幾歲的侯爵。他固有讀書人的清高,但此時倒真願意暫時向鎮北侯低頭。“那麼侯爺認為,下官該怎麼做?”
“大人或許習慣上摺奏事,請陛下頒佈政令。然大人也看到了,渝川縣如何欺上瞞下。政令一道道地發,卻根本推行不下去。”玄天承取出火麒麟符放在桌上,看著唐學孝震驚的表情,淡然道,“陛下賜我特權,可持節調動兵馬。我意在告訴唐大人,此行並無後顧之憂。”
唐學孝漸漸明白玄天承的意思,目光也激動起來,“侯爺說的沒錯,的確不能再等了!這樣下去,各地民怨沸騰,暴亂是遲早的事!下官這就去擬訂對策,晚間請侯爺過目。”
二人商量一番,唐學孝便回了房。玄天承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陽穴。
他真想一直待在葉臻身邊,她身上多麼溫暖柔軟。此時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做什麼,有沒有想他。他昨天才跟她敞開了心扉,談婚論嫁到一半上,還沒來得及鞏固感情呢。
昨夜那碗麵早就消化了,胃腹如今冷冰冰的。可他並沒有胃口吃飯。泗水監察御史許清源的蒼白的臉、城外那些衣不蔽體面黃肌瘦的人、渝川知縣王福山那肥得發膩的笑一直在他眼前閃回。
他有些煩躁地吩咐洛逸:“遂寧侯這幾日在哪?請他來一趟渝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