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東西都別動了。”
四
連日來,惠子對重慶這座城市增添了諸多“耳聞目見”,因為她現在是重慶飯店王總經理的員工。所以,除了週末,她天天都要穿城而過,同這個城市的各色人等打交道:車伕,菜農,商販,路人,旅客。
重慶飯店在渝中區新華路中下段,緊臨朝天門碼頭,距惠子家天堂巷有五公里遠。惠子一般總是早早出門,步行一里多,再叫一輛人力黃包車去飯店。因為路遠,中午不回家,休息的一個半小時,她就去飯店附近的菜場買菜,下班時帶回家。有一日天氣特別晴好,她走著走著,竟然一路走了回去,感覺非常好。在美國有每天跟陳家鵠一起晨跑的習慣,到了這兒老是不運動,加上氣候潮溼,她似乎有點不適應,經常覺得身子骨重,發酸,很想找機會運動運動。就在上一封信中,陳家鵠還專門說到他現在每天早晨都在跑步,建議她也重拾晨跑的習慣。可是家裡洗澡很麻煩,要燒水端上樓在房間裡洗,折騰下來至少要一個多小時,她要上班根本沒時間。不洗吧,帶一身汗水去上班,一天都難受。所以,晨跑是不可能的,只能找機會多走走。
這天,惠子走出狹窄的天堂巷,看天氣不錯,決定步行去上班,便反身往山上走去。走路其實有一條便道,翻過山,沿著小道下到一條人工渠邊,走過跨渠的一座老木橋,飯店也就在前方不遠了。這樣至少要省掉一公里多的路,是步行的最佳路線。天尚早,山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沒有市聲,空氣又清新,陽光又明亮,她不由想起了少女時代,家鄉的早晨也是這樣安靜,她揹著書包一個人去上學,一路上有點緊張,又覺得無比愜意。她還想起了在耶魯大學的美好時光,每天早晨在霞光中與心愛的人並肩同行,時而慢跑,時而疾走,偌大的校園裡到處都留下了他們的足印——其實這就是幾個月前的事,但想來彷彿已經很久遠了。不用說,是她對陳家鵠的思念——朝思暮想——把時間拉長了,一個多月變成了久遠,變成了遙不可及。陳家鵠以為給她去信可以沖淡她的思念,一個多月裡給她寫了六封信,可這位數學天才哪裡知道,事實上他每去一封信,都會在妻子的內心深處種下一顆更加迫切、更加雋永的思念種子。嘉陵江的江風一吹,種子就會生根、發芽,裝滿惠子的心……
行至山頂,惠子停下來,立在一塊岩石上,俯瞰整個城市。從東邊看到西邊,從眼前看到遠方,從天上看到心裡——不但看見了陳家鵠,還看見了日本,看見了她的父母親、哥哥、嫂子、外公、外婆……看著看著,她突然鼻子發酸,眼簾下垂,嚶嚶地抽泣起來。她想起小時候外婆曾對她說過,早晨是不能哭的,哭了一天都會不順利。她馬上閉嘴,擦乾眼淚,為了掩蓋剛才哭過,她甚至哼起了歡樂的小曲。但她畢竟哭過了,外婆的話是很靈的。這不,當她下山沿著小徑來到水渠邊,發現那座老木橋已經塌掉。木橋對面,有幾間房屋也已坍塌,裸露出燒黑的木頭和板壁。這一定是前天飛機大轟炸造的孽。想到這些飛機是從她祖國飛來的,她又想哭了,但她必須忍住。這個不順利已經夠為難她了,她必須要走回頭路,如果再哭,鬼知道還會給她帶來什麼不順利。她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歡樂的小調,開始一路追趕時間。
其實遲到也沒什麼關係,惠子的工作很輕鬆,名義上是王總經理的翻譯,其實王總又沒什麼外事活動,頂多是幫他處理一些外文信函、資料,接待一些外賓投訴或請求什麼的。這畢竟不是天天有,大部分時間惠子在辦公室裡看《紅樓夢》、練毛筆字、給陳家鵠寫信,包括午間去菜場買菜等,都是私事。王總多半把她想成是薩根的情人,所以也沒把她當自己的員工看待。王總想得很簡單,等薩根有了新情人後,不在乎她了,他自有辦法把她“請”走,他可不想養一個閒人,而且還是個日本人。
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