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早早睡去。第二天當我醒來之時,四下裡一片靜寂,身邊的柏然睡容安詳,嘴角邊似乎噙著一絲笑意。透過帳篷外的天光,我安靜地看著他,忽然生出想在他臉上畫些什麼的衝動。想想又算了,悄無聲息地鑽出帳篷,空氣中的清冷突然襲來,我打了個寒噤,拉緊藏袍的領口,感覺極清醒極爽快。
白雪皚皚的雀兒山眼看著就在不遠處,但估計真要靠近山體只怕還得大半天。信步沿著海子往裡探巡,放眼望去,石頭上,湖岸邊,甚至包括海子中央的礁石上也刻有色澤極鮮極豔的藏文“嗡嘛呢唄咪吽”。奇怪的是,藏區隨處可見的五色經幡卻蹤影全無。再轉過幾道湖彎,忽然看見了範文嘉。
這麼冷的天氣,她竟脫了鞋襪坐在海子邊上玩水。
不待我開口,範文嘉先開口笑道:“不打緊的,我馬上穿鞋,你不要告訴蘇柏然。”
一陣妒意襲來,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站在她身後囁囁無語。半晌問了句:“怎麼起得這麼早?”
範文嘉撲哧一笑,“還不是我那個好醫生梅朵做的好事。”也不繼續往下說,沉吟片刻,忽然指著遠處輕聲叫道,“快看!”
清晨的薄霧中,一隻體格巨大的雄鹿正安詳地向我們凝望。彷彿乍然見到山神之子一般。
範文嘉站起來,輕手輕腳地向它走去。我亦跟在後面。雄鹿一動不動,並無半分驚懼的神色。等到站在它面前伸手便可觸控之時,範文嘉倒反愣住了。我指著地下的黃色漿果給她看,這提醒了她。再過一分鐘,雄鹿已經安靜地吃起她手中的果子來。
輕輕嚅動的乳白色嘴唇,極大極圓的眼睛,極長的睫毛,極其溫柔的神情與態度,活脫脫一個清秀出塵的世外佳公子。
縱橫圖(4)
吃罷果子,雄鹿伸出舌頭舔了舔範文嘉的手,慢慢轉身離去。青草在它的四蹄之下撲簌簌地倒下,轉眼又立起來,頃刻雄鹿已經消失在逐漸散盡的霧靄之中。
我們悄然站立了半晌,見一輪淡紅的朝陽已經緩緩升起,雖覺不捨,也只得回頭向住處走去。一路無話,我心思恍惚,仿若身處仙境一般。
快到營地之時,忽然聽見樹叢背後的響動聲。鑽出來的竟是梅朵,滿頭髮辮都已散開,頭上身上沾著壓碎的紫色野花。衣衫不整的尼瑪緊跟在身後。
四個人一照面,盡皆滿臉通紅。大家心照不宣,叫醒眾人吃過早點繼續趕路。
翻過雀兒山,一路海拔漸低。至山谷中沿著金沙江西行,愈往西走,景色愈見清秀。再行得一兩天,聖城德格已在眼前。
對於嚮導尼瑪來說,德格的安全係數絲毫不用擔心,因此雖然一行只有八人,其中還帶著兩個弱質女子,尼瑪照舊挺直了腰。城門愈近,尼瑪臉上的笑容越是歡喜。
照他的說法,走遍整個康藏地區,再也找不到一個像德格這樣令人心花怒放的聖地。儘管教派林立,薩迦教、紅教、白教、黃教、苯教各自傲居其上,換在別的地方早就打得不可開交了,可說來也怪,恰恰只在德格,幾大教居然相安無事。閒暇裡互相討論經書經義的情況也是有的。所以在德格這片土地上,除了空氣中飄蕩的一片祥和之外,就只剩下偶爾凋謝的格桑花與永遠也不會凋謝的印經院了。
“全靠德格的大土司。他雖然信薩迦教,可度量大得很,從來不強迫其他人改宗。”尼瑪翹起大拇指,滿心欽佩地說道。
也許從內心深處來講,尼瑪更佩服的人其實是那位白瑪倫珠的後人夏克刀登。所以等到再過三年,等到彪悍的夏克刀登與德格土司鬧翻打起來的時候,尼瑪就會去投奔夏克刀登了。
雖然此時1940年的爭鬥尚未發生,在尼瑪的心中卻早已將自己劃分到了夏克的陣營之中。此時此刻,他含著微笑